山中歲月倏忽過,轉眼便三年。
謝瘋子不僅擺譜,還特別講究護眼,他兩眼帶着嫉醜如仇,一旦眼前有半個醜物出現,那物保證身首異處。
江狐就這樣靠着丁點運氣和強大心理在謝瘋子的打壓下堅強的活到了十五歲。
最主要的是他沒長殘,桃花眼長成了帶笑的模樣,越看越討喜。
謝離不否認有這點因素在裡邊,所以在某些方面上對江狐也算縱容。
時間最會打磨,同胞兄弟也漸漸露出了不同。
越長大的江北和江狐越發不相像,面部輪廓大致,可江北反倒像極了十五歲的江南。
而不一樣的是,十五歲的江南帶着陰柔,江北卻充滿溫潤。
像謝離腰間的那塊圓玉,泛着溫暖的光澤。
因着江北越長越美,謝離“同病相憐”,對江北也越發的好。
只差沒把心窩子掏給江北。
對此現象江狐當然是樂於看見,謝離對江北越好,讓江北留在他身邊的機會越大。
這邊江北打着小算盤,那邊謝離就隔着屋喊道:“兒子,來幫爹辦件事。”
三年時間不僅讓江狐長大,還讓他從便宜兒子變成免費保姆。
只有江狐想不出來的,沒謝離叫不出來的。
江狐早已經學會妥協,因爲對着謝離反抗是件很幼稚和費力的事。
一身青衫,風度翩翩如濁世佳公子的江狐推門進去:“何事?”
謝離在書案前,一臉生無可戀的舉着一個魚符:“把這個送到桃夭家。”
江狐兩手接過:“桃夭家添人了?”
魚符類似於現代的身份證,見了這東西就知道妖村有新人了。
謝離不耐煩道:“沒禮貌,那是你岳父。”
江狐把魚符收好,沒在意謝離這句調侃:“你不去看看?”
“我還不如去看只猴子。”謝瘋子這是嫌棄新生兒長得醜。
謝瘋子對醜的事物特別沒耐心,從三年前就知道,僅僅因爲江北可能會有醜態就說不愛人家,再沒誰有他這樣挑剔和臭美。
江狐覺得在這方面他和謝離隔得不是溝是大海,簡直無法溝通,他也不強求能溝通,一聲不吭的轉身走了。
謝瘋子看着他的背影氣難平的想道:“脾氣越來越大,難伺候。”
真正難伺候的也不知道是誰。
江狐一路飛下山。
五年前的江狐被一句前程未卜給嚇掉一身的草包,今日的江狐被餵了一年的“豬食”,在強大的恨意前長成了小男人。
不得不強大,不能不強大。
因爲洗髓易筋,被奴血草滋潤了一年的經脈像修煉了百年,靈力強大,他又將歸雲劍法領悟透徹,雖然有點晚,卻還是達到了江舒和風青孃的期望。
如今他煉的丹畫的符都威力巨大,甚至不用御劍,都能從離人居輕點着草樹到達妖村。
青色的身影在綠海中起伏,像一尾活動在海里的魚,像刮在樹梢的風,輕快而歡暢。
江狐的身影在村口停下,飄起的衣衫落下,這一路飛下,他竟不見半點紊亂。
江狐摸出桃核:“桃女,在家嗎?”
桃核發出淺淡的光,不一會,柔軟的女聲從桃核傳出:“小公子找我?”
江狐邊走邊說:“爹讓我送魚符。”
桃夭是指桃妖一族,桃夭是族長,而桃女就是桃夭的小女兒。
桃女在那邊道:“是我家添了小弟弟,小公子你在哪?”
桃妖一族族人甚多,出來時謝離整個人正處在爆發邊緣,大有江狐再囉嗦一句就讓他灰飛煙滅的架勢,江狐多精明啊,哪還會踩他的尾巴。
不知道具體是哪家,問桃女不就知道了?
“剛進村,我去你家。”
桃女的家江狐倒是去過兩三次,都是爲了幫謝離跑腿,有時是爲了村裡的瑣事,有時是因爲桃妖一族的家事。
謝離估計早就膩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免費勞力,早就不客氣的使用起來。
免費勞力姓江名狐,是個倒黴蛋。
江狐立刻腳步輕點,幾個轉瞬,江狐就到了桃女家門前。
族長是族中最榮耀的存在,是以他的府邸是個大院。
這個大院裡邊都是桃樹。
桃女收到他的信就出門口等了,見他來了,連忙跑下石階:“小公子。”
桃家有女初長成,三年過去,桃女個子蹦高了些,容貌也長開了些,像桃花一樣清秀雅麗。
紅色的襦裙,三千青絲半披半束,只留額前一些碎髮,隨意的打扮處處透着少女氣息。
“比上次見你又好看了。”江狐開口就夸人。
沒打商量沒點預兆,聽得桃女愣了愣,反應過來臉一陣通紅:“小公子又打趣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桃女定然是個大美人。”
四十三歲的桃女被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讚美,可想而知心境是多麼的微妙和無奈:“小公子這般會說話,小北可知道?”
能震住江狐的人不多,江北是一個。
江狐自然沒膽把這話當着江北的面說,那時他隨口說一句,江舒就抱着他哀嘆半天。
到底物是人非,有些人只能用來懷念。
“第一次見你這種不喜歡被人誇的姑娘。”
“也難爲你誇的出來,按你們凡人的年齡來算,我這年紀可以做你娘了吧。”
“那又怎樣?”江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帶着促狹道:“還不是個小姑娘。”
明白過來江狐是什麼意思的桃女暈紅了臉,年紀小小,怎就這般流氓?
“進去吧,父親等着呢。”
江狐知道人家是害羞了,也不敢太過打趣,順着臺階下,和桃女進了府。
桃妖一族都很和善,桃夭也是個春風滿面的人。
是那種一笑就真的跟三千桃花開盡一樣。
府邸的每一次都有桃的影子。
桃枝桃花,雕刻的栩栩如生。
桃夭也正在等江狐,見江狐來了,忙拱手相迎:“許久不見,小公子近來可好?”
江狐拱手還禮:“勞桃夭族長惦記,晚輩一切安好。”
桃夭道:“辛苦小公子跑一趟。”
江狐把魚符掏出交給他:“無妨。”
桃夭笑道:“謝仙人還是這脾氣。”
這脾氣大概是不會改了。
江狐道:“恭喜桃夭族長喜獲麟兒,祝願族長心想事成,早日修成大道。”
“借小公子吉言。”
“不知族長方不方便,晚輩想去看看桃少爺。”
桃女道:“我帶你去。”
桃夭把魚符交給桃女:“順便爲你弟弟戴上。”
魚符是謝離親手所刻,帶了謝離的仙氣,那人雖從不肯賞臉,可心意卻是到了的。
桃女領着江狐往內院走去,路上江狐問:“可取名字了?”
桃女:“取了,就叫桃子。”
“...是個好名。”江狐昧着滾燙的良心道。
桃女撲哧一笑:“見怪不怪,妖的名字不似你們人類,沒那麼貴重,取個名是方便大家稱呼。”
妖村裡的村民的名字都很有特色,簡單粗暴。
“會擺百日酒吧?”
“會的,當時候你要來。”
“一定。”
幾句話的空隙,兩人進了後院,閨房裡有股桃香,和小孩的咿呀聲。
江狐在外室等,桃女進去抱桃子。
畢竟男女有別,裡邊牀上還躺着一位剛生產完的桃夫人。
和人類的孩子無異,一張小臉皺着,難怪謝離會不喜。
桃子對着江狐咿呀笑。
桃女發現江狐抱孩子的姿勢很端正,雖然有點生疏。
但她沒多想,江狐抱了一會,就將桃子交還給桃女。
“桃子很精神。”凡人的孩子生下來大多數時候都在睡覺。
桃女道:“終究和你們有些不同。”
精神力肯定是妖會勝出一些。
桃女送江狐出府:“真的不多留會嗎?”
江狐:“回去準備禮物給桃子。”
“你這麼客氣做什麼?”
“因爲是好事。”
桃女沒轍:“常來玩。”
江狐點點頭,想到另一事:“對了,上次你說過,有一位大妖在人世,他可回來了?”
“弟弟百日的時候會回來,這是規矩,除了守在秘境的十善妖,凡是妖村有喜事,都得回來歡聚。”
“好。”
桃女狐疑:“你問這做什麼?”
江狐如實道:“三年未曾出山,想知道人世怎麼樣了。”
桃女一陣失落,江狐和她到底不同,他是人,總會回到人世。
察覺到桃女的情緒變化,江狐並沒有出聲安慰:“我回去了,改日再見。”
桃女目送他離開。
桃女是個好朋友,她很溫柔,若非情不得已,江狐也不想傷害她,可他必須離開,他有大仇未報,有冤情未查,他不會止步在青城山。
與此同時,“三不管”地帶魘行鎮。
魘行鎮之所以被稱爲三不管,是因爲此地遠離京城,是以官不管,連個大的寺廟道觀也沒有,是以修道之人不管,更不存在異寶和靈山,是以妖魔也不惦記。
此地的居民自給自足,都很淳樸憨厚。
淳樸到村裡混進了一個魔修都不知道。
簡陋的瓦舍到處透着風,春雪消融的寒冷四處颳着。
一位黑衣黑髮的青年盤腿打坐,卻見他白皙的臉上忽然涌起黑氣。
又一道更強大的黑氣從他的身體竄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個面容模糊的身影。
“即已入魔,又何必裝腔作勢?此地有鮮熱的血,你在等什麼?”雖然看不清面容,可從陰沉的聲音聽得出這是個男人。
還是個殺伐果斷,恣意妄爲的男人。
青年兀自運氣,對黑影的話置之不理。
黑影忽然俯身在他耳邊,一改先前的陰沉,用着勾人的嗓音誘惑道:“你堅持的道是什麼?是不敢承認自己是魔,還是不敢面對自己是個喪家犬?”
青年忽然張開眼,同一時刻,一把劍搭在了黑影的脖子上。
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眸像是萬年不化的冰山,看一眼黑影,就將他凍成了一座冰雕。
青年沉聲道:“入魔是我的道,堅守本心亦是我的道,不過是靠我的肉身復活的一縷殘魂,你也想左右我?”
黑影模糊的面容似乎露出一絲驚訝:“你居然練成了寐魘?”
若是有修士在,定能知曉“寐魘”,那是上一任魔王的功法。
青年收回劍身上雕刻着風紋的劍,冷聲道:“拜你所賜,還需穩固。”
黑影哈哈大笑:“當年我殺盡一座城纔將寐魘煉成,如今你只用了三年就將其參透,你果然適合成魔。”
青年拿出一塊泛着淺光的玉:“進去。”
黑影看了眼那東西,眼睛泛起了光,二話不說的鑽了進去。
黑霧散盡,青年望着那塊玉的眼神即複雜又懷念。
若是黑影在,就會知道這個與他朝夕相處,分享同一個身體的人也有別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