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55

今夜的歸雲山就像個頭頂燈籠蟄伏在靜夜的巨大妖怪。

好似隨時都能張開它的血盆大口, 將一切吞噬殆盡,壓抑得很。

二人雙雙祭出木劍,光影如稍瞬即逝的流星, 從山腳衝向山頂。

思量門燈火如晝, 往日的歸雲殿已經換了匾額, 彷彿正在暗示歸雲山早已易主, 曾經的風光如人死燈滅, 再不存在。

兩人衝破山禁驚擾到巡夜弟子,被人逮到的時候兩兄弟就站在起風臺,光明正大的模樣讓人恨得牙癢癢。

擺明了就是故意的。

一弟子磨着後牙槽上前:“不知兩位前輩深夜拜訪思量門所爲何事?”

江北笑說:“哪有回家還要先告訴旁人一聲的。”

“兩位就是江掌教的遺孤?”

“可不是嘛, 今日已讓師兄代爲通傳,不知賈掌教可沏好茶等着了?”

弟子被他這沒臉沒皮的態度氣得臉抽筋:“煩請二位稍等片刻, 容弟子去稟報掌教。”

江狐突然開口:“我們一道去。”

弟子遲疑:“這...”

江狐走下起風臺:“前邊帶路。”

巡夜弟子分散兩邊, 跟戰場殺敵似的盯着兩兄弟, 深怕兩人來什麼陰招。

弟子受其壓迫,萬分不情願的邁開了腳步。

歸雲山上殿院十棟, 沿着開闊山勢彎彎繞繞,分落各處。

賈仁住的院子離歸雲殿不遠,是以前大長老住的地方。

一路萬籟俱寂。

院中燈火重重,卻空無人影,有股說不出的寂寥。

使得兩兄弟心上蒙了一層灰一樣。

弟子把人領到門口, 擡手叩了兩聲門:“掌教, 有客來訪。”

空氣靜了好一會, 就在弟子正要開第二次口的時候, 門無聲自開了。

裡邊傳來一道男聲:“請進。”

江北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勞煩你帶路, 請回吧。”

弟子心想:“你還真把這當自己家了。”

江狐邁進門口,與此同時, 一股薰香撲鼻而來。

淡淡的,清靜宜人的味道。

賈仁正在打坐,他看起來年紀並不大,五十多左右,因是修道之人,並不顯老,還頗具富態,只是兩鬢有幾縷白髮,在燈下十分明顯。

江狐在其三步遠的地方站定,拱手道:“深夜打擾,還望賈掌教見諒。”

賈仁睜開雙眼,他的眼瞳呈灰褐色,目光有些散,使得他整體看起來並不精明,還有些無精打采的。

“後生可畏,入座吧。”

江狐掃了一眼跟前的桌案,茶壺冒着熱氣,茶杯擺放整齊,真像是等人似的。

“你們二人此前從何處過來?”

這一開口就開門見山,真不知他是心大還是早有準備。

江狐說:“朝終縣。”

賈仁點點頭:“哦,你們一直待在那嗎?”

“並非,當年僥倖逃離魔掌,不知不覺走到青城山,是謝仙人開恩收留。”

“青城山的確是最好的去處,那爲何又去了朝終縣?”

江狐一邊說一邊觀摩他的神色:“三年前我拜入朱雀門,有幸取得何前輩的青眼,前些日子聽聞朝終縣有乾屍作亂,就陪同師兄去了一趟。”

賈仁神色坦蕩說:“你二人當真是機緣非凡,謝仙人可是世間唯一的仙人,何前輩又是正道第一人,看來二位大道不遠。”

江北淡淡說:“我可沒小狐這般幸運,本想同他一塊爲江家和歸雲派討回公道,可他怕我拖他後腿,一聲不吭的將我丟到三仙山,白白浪費這麼多年。”

賈仁終於被他們財大氣粗的語氣嚇得變了臉色:“那可是離天庭最近的地方,你怎麼...”

江北嘆口氣說:“家仇未報,何妄成仙?”

賈仁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惋惜:“你當真是...要氣死我了。”

江狐直盯着他道:“掌教既然惋惜小北的仙運,又爲何自斷自己大道?”

秘密被人毫不猶豫捅破,賈仁的神情不由得拘謹起來。

江狐又說:“不知掌教有何苦衷,不妨...”

賈仁苦笑着截斷他的話:“說什麼苦衷,不過是捨不得這身名利。”

江狐凝眉:“請掌教明說。”

賈仁笑了笑說:“你們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江北:“看來掌教明白我們來此的目的。”

“因果報應啊。”

江狐問道:“思量門究竟爲何被屍王脅迫?”

“思量門雖爲十大仙門之一,可實力最弱,資源也不如其他仙門,連神獸都不願降臨,是我不安現狀,才中了屍王的奸計...”

“當年我也曾被屍王的屍氣感染,若非謝仙人搭救如今也成了行屍走肉,可我看你們神志清醒,身上也並無屍氣,你說你中了屍王的奸計,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是一種禁術...惡毒得很,若不聽屍王差遣,魂魄都會被吞噬,平日不發作跟常人無異,我找了多年,始終沒找出法子。”

江北蹙眉道:“我閱覽奇書無數,倒是看到過這類秘法,可它消失多年,屍王如何得知?”

“你說的可是噬魂?”

“沒錯。”

賈仁忙道:“二位知曉此等禁術?可知其解法?”

江狐搖搖頭:“噬魂類似於詛咒,除非施咒者身死魂消,不然就是自己命喪九泉方得解脫。”

賈仁好不容易回血的臉又開始灰白:“終究逃不過。”

江狐:“你拐殺凡人協助屍王煉成千屍坑,已是罪不可恕,如今你可捨得下這身名利,隨我走一趟?”

賈仁哭嚎道:“我自知滿身罪孽,不求原諒,也曾想過以死謝罪,可思量門上下皆因我一己私心才遭遇此劫,我於心何忍啊?”

“他們無辜只因是你的弟子,那些被你坑殺的凡人呢?他們有父有母,卻被你害的骨肉相離,陰陽兩隔,你又忍心了?”

“我...我...”

江北冷着臉道:“我本該爲那些人討回公道,可你的罪由世人定論,我便留着你的性命讓他們定奪。”

“往日我捨不得這身名利,更不願思量門百年基業葬送我手,只好違背良心協助屍王,今日大錯已鑄,世間更因我等私心即將遭遇大難,我萬死難辭其咎,任憑兩位差遣,只是思量門上下數百人皆中了噬魂,恐幫不上忙,反成了□□。”

江狐:“便請你書信一封,講明原由,我將其交給何前輩,至於如何處置,日後再說不遲。”

賈仁有氣無力的苦笑道:“兩位到底年紀輕,不將我等安置好,他日屍王再用噬魂威脅,我等又是身不由心。”

江北說:“掌教放心,我們自有法子,等掌教寫好信後,煩請召集門中弟子。”

賈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是何法子?”

江北笑了笑,不說話。

賈仁有求於人,本身就是戴罪之身,自然不敢多說,乖乖地磨墨提筆。

墨香散開,江狐端起杯子,袖子掩了半張臉,他偷偷問江北:“你有把握?”

江北壓低聲音道:“我的心可不是賈仁,自然說到做到。”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等他日滅了屍王,江狐一定把阿大阿小帶到賈仁面前,一人砍一刀。

不消片刻,賈仁便寫好了信,攤着拿到了江狐面前。

江狐接過來看,信中寫得清清楚楚,前因後果一眼透徹,江北看了也甚是滿意。

江狐把信折了又折,塞進信封封好,他站起身說:“請。”

賈仁不明所以,還是照辦了。

結果一出來看見院子外都是人,門中的長老和弟子全都來了。

好似裡邊正在開鴻門宴,這邊要嚴陣以待。

江狐和江北面無表情地站在賈仁身旁,意思很是明顯,要賈仁自己開口。

賈仁無奈嘆口氣,是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誰。

“師弟,你吩咐下去,召集門中弟子,我有話要說。”

長老中年紀最輕的一位男子急匆匆問道:“何事?”

賈仁卻是擺擺手:“去吧。”

江北插聲道:“要一個不落。”

男子頓了頓,看向賈仁,賈仁點點頭,示意照辦。

男子臉色不明的轉身走了。

趁這當,賈仁問江狐:“你們到底有何法子?”

江狐說:“歸雲山是我江家的地盤,你或許不知,江家在歸雲山上佈下護山法陣,預防不測,當年我爹慘遭暗算,來不及啓動就魂歸九泉,如今便宜了你們,只要改變護山法陣就能封山,屆時你們出不去外人進不來,儘管外邊時過千年,山中歲月仍可如舊。”

賈仁喜道:“此話當真?”

江狐冷冷看着他:“等歸雲山重開,就是你們論罪之時。”

“我心甘情願。”

小半個時辰後,弟子集合完畢,人影一直延伸,長的在黑夜見不到尾。

江狐對賈仁說:“讓他們就地坐下,靜神凝氣。”

賈仁照做:“今夜時間正好,我想與大家切磋論道,大家原地坐下,精神凝氣。”

衆位長老和弟子一臉莫名其妙,不知自家掌教抽了什麼瘋,但還是盤腿坐下,打坐調息。

江狐御劍而上,於空中站立,忽然釋放一身修爲,靈力如盤根交錯的樹根,附地而走,衆人閉目中感到威壓,更是冷汗澿澿不敢私自睜開眼。

確定沒有人逃離,江狐才居高臨下的對江北點頭。

江北俯身在賈仁耳邊道:“改變陣法至少需要兩日,你把人看好了。”

賈仁流着汗點頭:“這是自然。”

江北祭出木劍,踏劍而走,與江狐一前一後下了山。

兩人分立陰陽兩處,手中法訣不停,與此同時,從歸雲山底下升起一個八卦法陣...

天黑了又亮,江狐一身衣衫被汗浸溼,頭髮也黏黏的,可他的眼神明亮,即便模樣邋遢,也有股說不出的瀟灑。

護山法陣只能用一次,非是關鍵時刻不能啓動,當年江舒慢了半步,至死沒能守住歸雲山。

江狐江北因禍得福,沾了他老子的光,才能將數百人連同花草樹木封在大山內。

陣成那一刻,歸雲山如同關上閘的門,隨着法陣落地而無聲無息的立在那,如同死物一般。

靈氣的源頭被阻隔,遊走在江州城各處的靈氣像無頭蒼蠅,頃刻就回歸大地。

江狐覺得空氣變了,不再是那般乾淨純潔,有股濃濃的人世味。

“思量門害人不淺。”他心想。

就這功夫,安靜了幾天的傳聲珠又開始泛起了光,凌安的聲音傳來:“你怎麼回事?死了?”

江狐忍着一身不舒服說道:“又怎麼了?”

“你還好意思問我,事情怎麼樣了?”

“搞定了,你那邊呢?”

“不咋樣,師父說等你回來後才能去瑤華城,怎麼樣?你能滾回來了嗎?”

江狐一邊往山口的方向走,一邊說:“思量門的事情已解決,你跟何前輩說一聲,賈掌教留了一封信說明了原由,等我回去拿給他。”

“他就在旁邊。”

江狐淡淡應了聲:“嗯。”

那邊默了一會,凌安的聲音才傳來:“師父讓你明日就回來。”

估計剛剛是何所愁在吩咐話呢,江狐吸口氣又長長吐出,方感覺一身的疲勞消去了些:“過兩日,我還有些事。”

“什麼事啊?”

“回去再說。”江狐說完這句就把傳話掐了。

終於走到山口,江北已經在那等着了。

“可還好?”

江狐察看了他的臉色,還是紅潤的,放下了心:“不礙事。”

江北見他面色蒼白,像是靈力消耗過度之症,不由嘆口氣道:“阿離都把聚靈玉給你了,你怎麼還不知道用?”

“聚靈玉?”江狐低頭看自己腰間戴的那塊圓玉,像是感覺到江狐的目光,它又開始發亮了:“我一直以爲它只是顆普通靈玉。”

“...”江北真對這兩人沒話說。

一個裝瘋,一個真傻,果真是絕配。

“走吧,回去看看小芸。”

兩人正往客棧走,江狐的須彌芥忽然自己打開,一顆閃着淡色熒光的珠子飛出,同時還有一道急促聲音:“江狐你快回來,謝仙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