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 青春泉水
不用湯米多說,我已經知道了問題的嚴重性。
原來長期的記憶刪除,已經傷害了腦細胞的重新連接能力,我的大腦能力會變得越來越脆弱。最簡單的是失憶症,最麻煩的是與帕金森相似的結果——越來越傻,老年癡呆。
是的,湯米發明的,更先進的刪除記憶法,我還沒有真正享受到,作爲一名幹了十幾年的老科探,我就真的剩下可嘆了。
以前看史諾比,就像看笑話。現在看自己,卻是悲劇。人就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受傷不悲催。
湯米看我失神良久。問了一句話,“報告要不要照實寫?你可以申請提前退休了,柯菲!”
我想了很久,可能這是我想最久的一次。
然後,我對湯米說,“給我來次注射性刪除記憶吧!”
湯米也很難過。但是他理解我的選擇。
退休,對於我們而言,既是理想,又是最大的恐懼。這也是這個時代最荒謬的地方。
我們都活得很累,很可憐,但是要我們不活了,我們又會變失落,擔憂。
其實自己走的本來就是不歸路!
只有戰鬥到最後一刻了。
湯米給我開了一些激活腦細胞的藥物。但是我們都明白一個基本的道理:生命本來就是一個到達頂點之後,不斷衰敗的過程,無法逆轉。所謂的藥物,再先進的醫療技術,都無法起死回生,無法重返年輕。唯一能夠做的其實只是,讓退化變得稍微,稍微慢一點點而已。
湯米安慰我,好好休息,多愛惜自己,他會努力幫我尋找解決的方式的。
的確,在sis能夠享受到的醫療技術絕對比總統還要提前,我們都是兼職的白老鼠。
說實在的,在湯米麪前硬氣是硬氣了。回家自己可就癱了。
我幾乎足不出戶,每天就是在家裡看電影,吃各種垃圾食品(送上門的,都不會有什麼好東西)。
我知道垃圾食品,含糖飲料都是傷害大腦的;窩在家裡更是傷害大腦的;總是呆在電視前,最是傷害大腦的。
管它呢,反正大腦是完蛋了。
我經常是倒在地上就睡着了,醒來也不知道多早多晚。
反正就是困了睡,渴了就喝,餓了就叫外賣,甚至連外賣都懶得換一家,換一樣。拿起電話就是,“來塊牛肉披薩,大號的!順便送瓶可樂過來。”
直到某一天,電話響了。
頭很生氣地對我喊:“柯菲,你放假都放夠了,過了三天都不來上班。你想博炒是不?”
我爬了起來,渾身無力地打開窗戶,眼睛被久違的陽光刺得掉淚。
我走進雜亂無邊的廁所,打開燈。看着鏡子裡,臉皮臃腫,目光呆滯,膚色黯淡,鬍子都成關雲長了(我爺爺就一直拜關雲長,說他是財神爺,我第一次發現人的鬍子真的能夠長成那樣)。
洗了個澡,很長時間地洗着,感覺身上蛻了一層皮似的。忽然輕鬆了。
我拿起電剃鬚刀,想剃鬍子,卻發現無從下手。只好從抽屜裡拿出剪刀來。先把鬍子剪短了再說。
剪了鬍子之後,我又發現自己非常疲憊了。我只好坐在沙發上,回回神。
這時,我發現前面的電腦旁,放了一隻杯子,杯子裡倒了一杯水,水旁邊放着一個小碟子,碟子裡是幾個藥片。
我拿起杯子,感覺到溫度非常熟悉,還是37.5度的水,那藥片是湯米開給我的。
我把藥吃了下去了。
我開始犯迷糊:到底我每天有沒有吃藥?這水好像不是我倒的啊。
我拼命地搜索大腦裡的記憶,好像自己根本沒有想到吃藥這回事,因爲回來後自己就很鬱悶,把藥塞進抽屜裡,就再也沒有管了。
我打開了抽屜,把藥片都倒了出來,根據藥量計算了一下,我可是每天都準時吃藥了啊。
我對於自己的失憶程度感到恐懼。但是轉念一想,也不對。剛纔的水溫如此恰到好處,必須是剛剛從飲水機中倒出來的纔對。而我剛纔的記憶,還是清楚的,這麼都沒有去倒水這一環節啊。
很明顯,有人來幫我倒水拿藥了。那麼其他時候呢?只有一種可能……
我馬上回頭去翻那些地上亂扔的垃圾,拿出一罐裡面還有的可樂,我倒了出來,仔細地品味,我發現,裡面藥物很濃,跟可樂根本就不一樣。我又拿出一個藥片,放在嘴裡,嚐了嚐味道,發現很相似。爲了準確,我再打開一瓶可樂,把服用的劑量扔進去,我發現味道完全一樣。
很明顯,有一個人,在爲我做這些事,而且她就在我身邊,像一個隱形人一樣,或者準確點講,就像我讀過的中國傳統故事中的“田螺姑娘”一樣。我知道她是誰,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會這樣做,也能夠這樣做。
我忽然感覺自己很對不起她。我必須振作起來。
我迅速地站了起來,把鬍子剃個乾淨。然後,翻出了最貼身的那套衣服,穿上。然後出門,直奔附近的理髮店,一個日本人開的五分鐘理髮店。告訴師傅,我要最短的頭髮。五分鐘後,我感覺自己脫胎換骨,走在陽光下,非常舒坦。因爲我知道,她一直就在我的身後,一直都在陪伴着我。
到了單位,頭並沒有怪我,他看我的黑眼圈之後,只是感嘆了一句:年輕人,現在懂得生活了!
他還以爲我跟他一樣風流快活去了。
然後他就讓我去記憶儲存。
我本來還想反對,因爲我也怕真的完全喪失記憶;而且按照規則,我可以享受一些輕鬆的工作,不用刪除記憶的工作了。但是,我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反駁,非常爽快地就答應了。
去到記憶儲存室,剛好湯米來了。他趕緊地讓其他人走,自己留下來爲我儲存記憶。
“柯菲,你真的不要命了!”
“湯米,放心,你給的藥,我一直都有吃。”
“柯菲,你知道的,這藥效力根本趕不上你腦細胞的退化速度。就算你還要幹,你起碼也先去休息一段時間,幹些輕鬆活再說。這樣拼命,真的想博升職嗎?”
“湯米,我只小趁着自己還沒有真的完蛋,儘量地工作,儘量地感受這個世界,最真實,最寬廣,最深刻的世界。你明白的。”
“好吧……柯菲,你躺下來。我先幫你再檢查一下。”湯米說着,把大腦掃描儀通上電,然後看了一會監測的過程。
然後湯米凝重地看着我,“柯菲,我勸你還是算了吧。估計你是幹不了這活了。你的大腦退化速度,比我想象的還要快,根本沒有辦法,除非有青春泉水。讓你返老還童,否則,你的人看上去還年輕,但是你的大腦已經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
“青春泉水。那好啊,我就去當加勒比海盜,說不定還真能夠給我找到。”
“柯菲,這樣吧。我不儲存你的大腦連接圖,直接把記錄卡隱藏起來。等你完成任務回來,再把你那時候的大腦儲存手工修改一下,當這次記錄。我能夠做的只有這麼多了。”
我知道湯米的方法,他是用舞弊的方法,來降低記憶刪除對我大腦的損害。但是,我沒有接受,堅持讓他記錄下來。因爲這樣的舞弊方式很容易被發現的。雖然湯米現在是神經科技部門的主持人,但是他已不負責刪除記憶這一工作,幹這活的人,很容易就會發現的。如果被發現,那麼不僅我完蛋了,湯米也完蛋。我肯定不讓他爲我冒着險。
走出記憶儲存室,我馬上就到了頭的辦公室。
頭還在等着我。“柯菲,這個任務並不是我的決定,而是上頭的決定。看來現在上頭都注意到你了,年輕人,前途無量啊!”
“都是頭給的機會。我一定會努力地。”我非常謙虛地回答,這都是應付這老狐狸練出來的本事,“頭,這次又是什麼好事?”
“恩,又得去德國了。柯菲。”
一聽到德國,我這心就咯噔了一下,一朝被蛇咬還十年怕草繩呢!
“不用擔心,這次不是海德堡,而是漢堡。”頭還故意嘲笑我。
“不是我怕死,我是怕那裡到處都貼着我的懸賞呢。去了怎麼開展工作?”
“你以爲自己還是大明星呢?這年頭大明星都扛不了幾天熱鬧,就被埋沒掉了。”
“好吧,我就走一趟。到底是什麼任務?”
“你就當一次加勒比海盜,去挖‘青春泉水’。”
一聽到這個詞,我唯一想到的是頭剛纔竊聽我和湯米的話了。但是看樣子頭又不像是故意在審察我的反應。管他呢,他知道不知道都好,一樣是這樣死扛。
“行。資料給我。”我懶得更他廢話。一心只想快點開始工作,因爲這一浪費時間,說不定,自己大腦又得老他幾年了。
“柯菲,不用急。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之前其實去過漢堡,接受過相似的任務。只是失敗了而已。現在還要你去,無論如何,不要再失敗了。”
“那我要申請看之前的報告。”
“這很合理,不過,報告中有些內容會被塗黑的,這你知道規矩的。而且你只能在這裡讀。”
“明白。”
頭轉過身,朝向了自己的電腦。我偷偷的按下手機錄音,然後轉過身背對着頭。
他快速地敲擊了幾下,然後把電腦轉向了我,對我說:“好了,看吧。”
然後,他也轉身,打開門去要咖啡。整個sis恐怕只有他才喝咖啡。
“要不要幫你叫杯水,柯菲?”
“謝謝。”
頭故意走出了房間,給了我一點時間。
當然,他不會給我更多的時間的,他的辦公室有太多東西了。當然,我也不傻,這裡鐵定有監控器。
我只是非常老實地看着屏幕。當然,我也注意了頭的電腦品牌,以及鍵盤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