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價格降低是好是壞?”冰蓮依靠在焦明懷裡,頭枕着肩窩,拉住焦明的胳膊抱住在胸前,聲音中透露出迷茫與不安。“原本只是看埃文送來的情報,還不覺得如何,今天所見所聞實實在在才讓我思考這個問題。若是我們鱷魚領跟着出貨,加速金屬跌價。我恐怕不知道怎麼面對越來越多的這種事情。”
埃文送來的信息資料已經近乎日報,還是十幾版厚的那種,其中內容全都是王國聯合中名列前茅的幾個王國內因金屬跌價而產生的各種事件。焦明看得津津有味,冰蓮雖然興趣缺缺,但卻認爲這是難得的瞭解各方勢力的機會,也耐着性子讀下來。
“你是覺得,推動金屬跌價的人對這些事件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焦明斟酌片刻,如此反問。
冰蓮想了想,點頭確認,髮絲蹭動焦明的下頜,癢癢的。焦明低頭輕輕吻在少女頭頂,沉吟片刻才說道:“這是個相當複雜的問題,也許有很多或溫情脈脈,或大義凜然的解釋,不過我個人比較信服一種客觀的理論,就是量化一切。”
“量化?”上揚的語調證明冰蓮來了興起。
焦明點點頭,道:“我叔叔講給我的。先舉兩個小例子。還記得去年春天鍊鐵廠發生瘟疫,許多火系氣系魔法師病死。”
“當然記得,多謝你寫的衛生守則,推行下去之後,整個冬天都沒有瘟疫發生。”冰蓮回答,提及鱷魚領的發展,好轉的心情沖淡了最初的迷茫無措。
“裡面有一條是生吃水果要用水沖洗,而另一條是不許喝生水。你想想這豈不是很奇怪?”
“對哦!”冰蓮一巴掌拍在焦明大腿上,一副恍然大悟發現盲點的樣子。
“拍你自己啊,拍我做甚?”
冰蓮嬌笑兩聲,只是催促焦明繼續說。
“不能就這麼算了!”
冰蓮揚起頭輕吻作爲補償。
“還不夠,讓我摸一下。”
片刻纏綿後,冰蓮嬌嗔:“快說啦!”
“生水不能直接喝,但是用其洗過的水果卻能吃,乍看起來自相矛盾,其實這裡面就忽略了一個‘量’的問題。殘留在水果表皮上的生水量太少,含有的細菌或其他髒東西在安全線以內,並不足以致病。”
“聽起來很有道理。”
“而其他生活中常見的東西也是一樣。比如電有三十七伏的安全線。蛇毒蠍毒蟾酥若是適量,也能治病救人。而即使是最安全無害的水,若是喝多了,也會生理性中毒。”
“這個怎麼會?”冰蓮提出質疑。
“當初叔叔說的時候,我也不信,還特意去百度。據說人體的負責排尿的腎臟工作效率是有上限的,若是超過這個上限,身體細胞在多水的環境下就會出問題。”
“百度是什麼?”
“算作是一衆知識庫吧,具體來說每個人都可以免費進入獲取知識。在我叔叔眼中,是註定取代傳統教育的東西。”
“聽起來比魔法神奇多了。”
“多謝誇獎。那麼再說說第二個故事。”焦明緊了緊手臂,讓二人貼得更緊,同時鄭重語氣接着道:“記得在夢境空間內見到的汽車吧?”
“那樣的城市景觀永身難忘呢。”
“假設你是汽車司機,飛速行駛中猛然發現前方的道路上有幾個人步行,你無法減速之下,唯有拐上人行道,卻望見人行道上只有一個人,請問你該如何抉擇?”
“沒有其他選項?”
“若是現實情況當然會有很多選擇,但這只是個抽象比喻的思想實驗,看似具體實則虛幻,只有二選一。”
短暫的沉默,冰蓮沒有正面回答,反而問道:“這與量化的關係是什麼,不會只是簡單的人數比較吧。”
“確實就是簡單的人數比較,不過卻隱含了一個範圍問題。”焦明聲音變得緩慢,心緒彷彿也回到了當初被這個問題搞到三觀不穩的時候,“更改車道代表着改變約定俗成的秩序,也就是說,雖然這一次抉擇中少死幾個人,但是改變整個秩序之後,在更大的範圍內卻可能會死更多的人。”
話落,短暫的寂靜之後,焦明又用輕鬆地語氣補充道:“當然這個段子的解法還有很多,不必鑽牛角尖,解決眼前的問題纔是重點。”
“那麼你的意思是,以王國聯合總體考量的話,金屬降價是有利的,雖然會犧牲一部分的生命。”
“差不多就是這樣。量化的範圍橫向是整個王國聯合縱向是未來幾十年,而量化的標準就是人口。旁的不說,單單是農業方面,當金屬降價到農民可以隨意使用,必然帶來糧食的增產,隨之而來的人口增長按照我家鄉的經驗將是翻幾倍幾十倍,所以別說死幾百人幾千人,人口減半也是有賺。”
“你說的有道理。”冰蓮緩緩道,身體向焦明懷**了拱,彷彿尋找溫暖的小貓,“但我還是覺得他們太可憐了。”
“人總是要死的,而領導者的工作就是讓這些必然的死亡變得有意義。”
“又是地球的名人名言?”
“也許吧,記不清從哪裡聽來的。”
房間內再次陷入長久的寂靜。
“我不喜歡這一套解釋,還有別的嗎?”
焦明笑了笑,調侃道:“我可不記得你是這樣任性的人。不過既然是我的未婚妻,我就再說一個。不過事先聲明,結論還是一樣的。”稍稍理了理思路,便以問話做開場:“你覺得科學這個概念是怎樣的?”
“是一種固定的因果。”冰蓮立刻回答,從數學到化學,再到一些基本的物理知識,這麼長時間的學習,顯然對此早有思考。“以一系列條件爲因,就必然產生一些列固定的結果爲果。就比如鐵的氧化物被碳還原,固定的量,固定的溫度壓力,就一定產生固定的結果。沒有火系魔法媒介的干涉,誰來做都一樣,國王也好,苦力也好,都一樣。”
“若不是抱着你,我都要鼓掌了。”
“多謝,不過我還是想知道你原本的答案。”
“並非是‘答案’,因爲直到我穿越,關於這個概念也沒有一個公認的定義描述,我想說的只是認同度比較靠前的一個說法,那便是‘可證僞性’。簡單來說講一個東西科學與否,便要看其是否具有‘可證僞性’。”
“一個新奇的名詞和概念。”冰蓮咂摸兩下,但還是搖搖頭道:“大概是翻譯問題,聽起來完全不通。”
“我也只是一知半解,不過套用到剛剛的理論上,便可以發現一個矛盾。金屬降價與提高人口總量兩個事情之間的聯繫是充分必要的嗎?也就是說提高人口總量,必須也只能讓金屬降價嗎?是與否之間卻又無法證僞,因爲世界只有一個,根本沒法形成對比實驗。比如一邊讓金屬降價,一邊維持不變,等十幾年之後統計人口這樣。”
“如果存在金屬價格不變,人口總量仍舊增長的可能,這些人便是真真正正的白死了。而這種可能根本沒法被證明不存在。”這次冰蓮很快抓住了重點,接着問道:“那麼你剛剛說結論一致又是爲什麼?這個理論已經站不住腳了啊。”
“當初第一次在長藤鎮開始工分制度的時候,便說過,財富的本質是人的勞動,但是對照現實世界,不勞而獲卻高人一等的傢伙比比皆是,你覺得這是爲何?”
冰蓮想了片刻,便答道:“產生財富與獲取財富是兩個分開的過程,通過勞動產生財富的人未必能夠直接的擁有財富。就比如我們實行的工分制度,仔細想來,便是悄無聲息地吸納了大量的勞動果實,而我也正是你口中‘不勞而獲卻高人一等’的傢伙。”
焦明假咳兩聲,趕緊打斷冰蓮的自我剖析,說道:“你這叫‘爲人民服務’,是否算勞動太複雜,我們還是回到剛剛的話題。假設金屬價格止跌,然後反彈上漲,這一落一漲之間若能先買後賣當然大賺,但你覺得這種賺錢方式與勞動製造商品之間,有何差別?”
“很明顯,一個輕鬆一個累,有腦子的都想用第一種方法唄。”冰蓮笑道。
“這也是差別之一,不過還有一個差別就是能否推廣到所有人。所有人都低買高賣,只會是讓社會空轉,然後像短路的電路一樣燒燬電源。而若是所有人都埋頭勞動,現在這個生產力階段也會出現各種問題,雖然不會讓社會崩潰,卻會讓社會運轉的效率低下。”
“聽你的意思,比較傾向後一種情況。”
“我的傾向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這種理論推下去,會把人分爲兩種,一種是用錢掙錢的,一種是用勞動掙錢的,雙方勢不兩立矛盾重重卻又不得不與對方合作,堪比相愛相殺,直到理論中的理想社會到來。”
“我覺得你跑題太遠了。”冰蓮提醒道。
“好吧,總之就是我們要堅定的站在‘用勞動掙錢’這夥人一邊,至於在這次金屬跌價風波中尋死覓活的‘用錢掙錢’者,隨便他們去死好了。”
“雖然你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也好像回答了我的問題,但我其實更迷惑了。”頓了頓,冰蓮脫開懷抱,接着道:“那麼我最後再問一個簡單的問題,金屬跌價對那些作坊來說應該是好事,但似乎並非如此。”
“打個比方好了,一個小鎮有十家制作米糕的店鋪,在高粱米價格下跌且店鋪之間沒有溝通機制的情況下,設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況。”
片刻之後,冰蓮點點頭,道:“我明白了,一定是無限制的米糕價格下跌。”
“爲什麼?”焦明微笑着追問,就彷彿考驗學生的師長。
“經營情況較差的店鋪必然率先選擇降價策略,原本情況較好的店鋪無奈跟進。再加上原料價格持續下跌,成品稍有積壓滯銷,便是巨大的虧損,這種壓力之下,只有不斷放低價格。”
“最後的結局呢?”
“全部賠錢做生意,直到九家店鋪賠光家底破產,只剩下一家。不過店主之間若能相互通信,剩下兩三家的時候便會穩定價格了。”
焦明鼓掌,補充道:“遺憾的是,王國聯合境內全是小作坊,不僅通信成本高昂,且互信更困難,所以新平衡將在從業者抵達生存底線的時候達成。”
……
次日清晨,衆人告別希爾拉曼的父母,趕往廢墟,看到的卻是一片繁忙的重建景象。與傳送陣所在的房屋房東見面並自證身份,在其疑惑不定的目光中完成了傳送陣所在房間的修復工作,然後離開。
匆匆忙忙的趕到學院,各自分開去班級,焦明剛坐下就察覺教室內氣氛不對,豎起耳朵便聽到了一個出乎預料的好消息,薩蘇副會長決定親自傳送十個經過戰火洗禮的灰袍學員回來,與那些‘不好好學習’的貴族子弟打幾場,略作敦促。
焦明心中暗爽,眯着眼睛欣賞這些人惶惶不安的樣子。不過轉念又想到這顯然全是冰蓮等學生會成員遊說的功勞,畢竟低成本傳送陣幾次推倒重做之後,此時還沒有結果。而薩蘇副會長是個大忙人,根本不可能常態化的出手幫忙。
必須加快研究進度,焦明這樣想着,便在班主任克希女士的絮叨中陷入夢鄉。
中午下課,被門外等候的蘿花拉去學生會,果然是一片歡樂慶祝的氛圍,大家團團圍坐,一邊吃一邊聽幾個被傳送回來的灰袍學員吹牛嗶。
焦明在人羣外圍聽了幾句,發覺都是些沒什麼新意的東西,便沒了興趣,找到冰蓮接過飯盒,詢問更具體的比鬥信息。
“明日停課,從上午開始車輪戰。”
“沒了?”短暫等待下文無果的焦明詫異問。
冰蓮點頭。
“打幾場,幾勝幾負什麼的,總該有吧。”
冰蓮搖頭。
“薩蘇這是幾個意思?”焦明喃喃道。
“我想薩蘇是自信的認爲灰袍學員可以連勝一天。”
“你認真的?”
“我能感覺到他們與幾十天前完全不一樣了。”冰蓮望向人羣中心的幾人,目光復雜,繼續說道:“甚至想着我是否也該去前線經歷這場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