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供臺上的地藏王,他正襟危坐,寶相莊嚴。但是我接着長明燈光,還是把他認出來了,他是惡菩薩。
我拽了呂先生一把,指了指坐在供臺上的惡菩薩,說道:“他怎麼坐到地藏王廟裡面了?”
呂先生苦笑了一聲,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模樣。我只聽見他說道:“他自己就是地藏王。只不過,他這個地藏王,當的可是有些憋屈。”
地藏王是佛教中神通廣大的菩薩,身居幽冥,整日與厲鬼冤魂爲伍,但是仍然能夠佛光普照,着實讓人敬佩。
我不知道惡菩薩出於什麼目的,要在這裡僞裝地藏王,他這麼幹,實在是有些褻瀆了。
過了一會,我看見惡菩薩慢慢的動了。他的手腳只要一動,我就會聽到一陣鐵鏈的碰撞聲。
這時候我才發現,在供臺的四角上,有四道長長的鐵鏈,正好將他的手腕腳腕拴起來了。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惡菩薩,完全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名堂。
幾秒鐘後,他忽然站了起來,大聲的喊了一嗓子:“衆生渡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這聲音很大,也很淒涼,在夜色中傳出去了老遠,又形成了迴音,一波波的在廟裡面迴響着。
惡菩薩喊了這一嗓子之後,就慢慢地坐了下來。我聽見他開始小聲的喃喃自語:“衆生渡盡,誰來渡我呢?衆生渡盡,誰來渡我呢?”
我聽見他不停地嘟囔着這兩句,聲音越來越大,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不由得有些擔心,因爲我知道,這是要發狂的前兆。
但是呂先生死死地把我拽住了,說道:“別過去,你幫不了他,他現在危險得很。”
惡菩薩喊了幾聲之後,開始兩手在半空中胡亂的揮舞:“你們都走開,你們這些惡鬼,我是地藏王菩薩,我熟讀經書,我經歷無數劫難,方纔修成金身正果。怎麼可能被你們誘惑?你們走開。”
惡菩薩的話聽在我耳朵裡面,我忽然感覺到一絲悲涼。我雖然不知道他曾經經歷了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在描述什麼。
我看到一幅畫面,在惡鬼充盈的幽冥界,有一束佛光普照。這束佛光,就是地藏王菩薩。但是接下來的畫面,不是佛光度化衆鬼,而是正好反過來了。
惡鬼擠擠挨挨,像是大海上黑暗的波濤一樣,洶涌起伏,而這束佛光,則像風浪中的一隻小船。被海浪高高拋起,又重重的落下來。完全身不由己。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惡菩薩經歷過什麼?爲什麼無比虔誠的佛教故事在他嘴裡說出來,會這麼恐怖?爲什麼受人尊崇的地藏王菩薩,會如此可憐?
我正在思考着這個問題。忽然聽見惡菩薩痛苦的吼叫道:“菩薩先要渡自己,再要渡人了。”
他的吼叫聲越來越痛苦,我感覺到他在不停地掙扎。過了一會,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終於湮滅無聞了。
我本來以爲惡菩薩暈過去了。沒想到,他慢慢地擡起頭來,兇狠的看了看周圍,嘶啞着嗓子說道:“想不到,即使是地藏王菩薩,也抵擋不住衆鬼的侵蝕,嘿嘿。渡人先渡己,可惜明白的太晚了。”
我聽見他的聲音不像是什麼善類,心中早就生了畏懼,期盼着能夠早點離開這裡。
沒想到,呂先生在這時候站起身子,然後拱了拱手,說道:“師兄,別來無恙啊。”
惡菩薩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一臉兇相的惡菩薩,心想:“他就是呂先生的師兄?爲什麼白天似乎完全不記得呢?”
惡菩薩愣了一會,很快就把呂先生認出來了。但是他的態度一點也不熱情,他看了看呂先生,說道:“師弟,你怎麼想起來看我了?”
呂先生說道:“我知道師兄在這裡修行,早就想來看你,但是又怕打擾你的清修,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
惡菩薩冷笑一聲:“清修?這裡有什麼可修的?我這幅身子,已經被衆鬼所乘,心魔難除,註定是修不成的了。”
呂先生長嘆了一聲,說道:“師兄,只要你心中有一善念,早晚能祛除心魔,迴歸正統。”
惡菩薩說道:“迴歸正統?嘿嘿,正統有什麼好的?自從做了鬼之後,我發現厲鬼也有不少的好處,比我之前經歷的要痛快百倍。”
呂先生嘆了口氣,搖搖頭說道:“希望師兄不要放棄,早日康復吧。”
惡菩薩重重的揮舞了一下手臂,說道:“如果不是這幾根鐵鏈禁錮着我。我早就衝出這間小廟,把人間攪個雞犬不寧。”
隨後,他看了看呂先生,說道:“師弟,你沒有事不會來這裡找我。說吧,這次又怎能麼了?”
呂先生轉過身來,他正站在我面前,擋住了惡菩薩的視線。然後他將我的大刀奪過來,扔在地上了。我本能的想要去撿,但是呂先生輕輕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揪着我的衣領,將我提了起來,轉過身去,指着我說到:“這位是我的徒弟。我帶他過來,參拜一下師伯。”
呂先生說道這裡,向下壓了壓我的肩膀,我無奈,只能跪了下去。
惡菩薩點點頭:“好,做得好。廣收門徒,光大我派,實在是一件大好事。”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脖子上面。然後說道:“你脖子上戴的東西,似乎很面熟啊。”
呂先生上前一步,說道:“師兄,他被人暗算,脖子上這塊布條被下了魂咒。再也難以除下來了。”
惡菩薩搖搖頭,說道:“沒有這個道理。用本門的辦法,靈魂出竅,將魂魄逼出體內,自然可以解開這東西了。”
呂先生有些無奈的說道:“這些門道,他還沒有學會。”
惡菩薩似乎很遺憾的嘆了口氣:“這東西,我可以幫他解開,只不過,這小子爲什麼被人暗算,戴上了這個東西?”
呂先生正要說話,遠處傳來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然後有個聲音低呼着:“師父,我來看你了。”
我一聽這聲音,馬上分辨出是屬於封老師的。看來呂先生猜得沒錯,呂先生的師兄果然是他的師父。
周圍陷入了一片沉默中,而我則趕快退了回來。我小聲的問旁邊的呂先生:“這是怎麼回事?你師兄怎麼變成和尚了?”
呂先生嘆了口氣,說道:“當初他被那些厲鬼追殺,逃了很久,終於沒有逃掉,那些厲鬼沒有殺他,而是將各種戾氣,陰氣包裹着他,強行他吸收,喚起了他的心魔。”
我不由得想到了剛纔地藏王菩薩的畫面。在惡菩薩的眼中,這兩個人雖然一僧一道,但是面對的惡鬼卻是相似的。他們的下場也差不多。地藏王菩薩註定要淹沒在惡鬼中。而師兄註定要被心魔控制,變成惡鬼。
真是諷刺,渡鬼的菩薩被鬼拉下了水。而殺鬼的道士,最終變成了厲鬼。
我這時候忽然明白了。剛纔惡菩薩捏造了一段地藏王的身世。他正在用這個辦法,講述自己的遭遇。又或者,他真的瘋狂了,以爲自己是地藏王菩薩。
我想了一會,就繼續問道:“那麼他和白天得灰衣僧人,怎麼回事?”
呂先生說道:“本來衆鬼想要把我師兄折磨成現在這樣。但是他靈臺始終守着一線清明,在關鍵時刻,救了他的命。他靠着這一線清明狼狽的逃了回來。只不過,心魔已成,再難挽回了。這一線清明就化作了白天的灰衣僧人,他從那時候起,轉信佛教,吃齋唸佛,積德行善,可惜,完全不知道自己晚上又做下了無邊孽債。”
我看了看呂先生,脫口而出:“我感覺灰衣僧人處在一個永遠不會停止的循環中。他的善永遠彌補不了惡。就像地藏王菩薩,無法渡盡冥界衆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