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了裹衣服,問老頭:“李羔在夢中說什麼了?”
老頭嘆息了一聲,說道:“李羔這孩子,睡覺一項規規矩矩,從來沒有夢遊、打呼嚕、說夢話之類的事。那天他說夢話,肯定是太發愁了。放羊的老頭問了他兩句,他都回答了。”
“原來,李羔研究完了風水書之後,就出去尋找改命的風水寶地了。他找了幾天,當真找到一個好地方。”
我說道:“既然已經找到了好地方,爲什麼還要發愁呢?”
老頭猛地吸了一口旱菸,說道:“因爲風水寶地,需要葬人。”
我的心臟咯噔一下,升起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老頭擡起頭來,看了看天上的月光,說道:“那塊風水寶地真的很好。只不過,這下葬好像和時辰有關係。三天之後,那邊再不葬人,這風水就廢掉了。”
我試探的問道:“所以,李羔打算去遷祖墳嗎?”
老頭搖搖頭:“祖墳不行,必須是至親纔可以。”
我說道:“可是他的父母都健在啊。”說道這裡,我恍然大悟,忍不住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他會發愁,怪不得。”
老頭嘆息了一聲,說道:“李羔在夢中告訴父母。那塊風水寶地,千年難得一遇,如果三天之內,葬下至親的屍體。可以保得三代之內,全都爲官作宰,而且地位越來越高。如果葬下至親的指甲,頭髮作爲替身。那麼只可以保三十年官位。相應的,至親的陽壽也會縮短三十年。”
我不由得嘆息道:“李羔可真對得起他的名字。後來他怎麼做了?”
老頭說道:“後來,這老兩口聽了之後,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就悄悄地關上了門,退出去了。李羔從小認真苦讀,想要擺脫窮日子,他們都明白。這娃比誰都想上進。對於兒子夢裡面的話,這老兩口再也沒有提過。”
“第二天,李羔沒有出門,而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裡,躺在牀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房樑。他就這樣躺了一整天,始終沒有吃飯。那老婆子哄了他很久,他也不動,只是躺在牀上睡覺。”
我心裡暗暗地想道:“李羔的意思很明顯,無非是這種缺德事自己說不出口,想要逼的自己父母主動說出來罷了。”
老頭嘆息了一聲,說道:“結果第二天,老婆子去放羊,一去就沒有再回來。等天黑的時候,有人跑回來說,老婆子掉到山崗下面了,摔死了。”
雖然早就料想到了這種結果,不過忽然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面仍然有些難過。我嘆息了一聲,說道:“這老婆子,也實在是太傻了。”
老頭抽着旱菸,沉默了很久。
我小心的問道:“後來呢?李羔當了大官了嗎?”
老頭緩緩地點了點頭:“老婆子死的當天,李羔就張羅着把人埋到了那塊風水寶地裡面,什麼守靈,什麼喪事,全都一切從簡了。”
“從那以後,李羔就變得很順利,一步步的,做了大官,再也不像幾年前那麼落魄了。不過老婆子是死了,再也活不過來了。”
我問道:“那放羊的老頭呢?不生氣嗎?”
老頭苦笑了一聲:“誰不願意自己的兒孫過上好日子呢。老頭不生氣,只是難過,老婆子跟着他吃了一輩子苦,最後落得這樣的下場,經常在半夜裡醒過來,眼淚都把枕頭打溼了。李羔在城裡面當了大官,想要把老頭接過去,好好地孝敬一番。這要是在以前,老頭肯定高興地合不攏嘴。但是老婆子死了以後,老頭也不想走了。只想着留在鄉下,好好地陪陪老婆子。人不在了,老頭反而每天想她了。人老了,老頭反而整天想年輕時候的那些事。一塊吃飯,一塊下地幹活……”
我聽到這裡,心裡面雖然有些感觸,但是不知道老頭說這番話的用意所在。所以沒有插嘴。
老頭說道:“那一天,老頭晚上睡不着覺,想和老婆子說說話。於是披上衣服爬起來。就往那座孤墳走。結果走到一半的時候,要過一條河。那天晚上,河水兇得很,老頭有些害怕了,可是怕也沒有用。河裡面伸出來一隻手,將他拽下去了。原來是水鬼想要找替身。”
老頭連連嘆息:“這老頭即使死了,也後悔的了不得。早知道自己要死,還不如當初就從山崗上跳下去,也好讓老婆子留下一條性命。”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老頭,又看了看他身後的河水。小心翼翼的問道:“難道,你就是當年的那個放羊的老頭?”
老頭擡起頭來,衝我嘿嘿的笑了一聲:“是啊,小夥子。我就是當年的老頭。”他望了望遠方的黑暗:“你們要找的風水師,就是當年的李羔。這些年,我曾經見過他,但是每一次我都躲了起來。哎,這孩子孝順,估計看見我做了水鬼,心裡面也不好受吧。”
我默默地說道:“李羔,現在做了高官了嗎?”
老頭點了點頭,說道:“你帶來的這幫警察不敢動他。所以,無論是道術,還是手槍,都奈何不了他。”
我有些沮喪,坐在石頭上沉默不語,忽然,我腦子裡面靈光一閃,對老頭說道:“老爺爺,請你給我指條明路。”
老頭站起身來,說道:“我死了之後,兒子將我的屍首找了回來。然後葬在了老家的祖墳裡面。我這一輩子,最希望的就是和老婆子合葬。兒子雖然孝順,但是我不想指望了。只有一個老婆子,年輕的時候跟着我受苦受累,終於要過好日子了,她卻趕不上了。哎,現在很多年已經過去了,她恐怕早就投胎了。我做了這裡的水鬼,離不開這條河。哎,這個心願是不能實現了。”
他把手裡的旱菸杆遞給我,說道:“你幫我把煙桿埋在老婆子的墳前,我也就算是和她合葬了。哪天在這冰涼的河水裡面想起她來,心裡面也高興。”
我心情複雜的接了過來。然後點了點頭:“你放心吧,你交代的事,我一定給你辦好。”
老頭指了指河對岸:“李羔就在那邊,老婆子的墳附近。你要想找他的話,就去那裡找吧。有我的旱菸杆在這裡,他不會爲難你。”
說完這話,他的身上涌出一股黑氣來。我感覺他的魂魄似乎都變得透明瞭一些。
老頭咦了一聲,說道:“我可以投胎了嗎?”
我在旁邊說道:“你心中的執念已經了了。應該是可以投胎了。”
老頭向我點了點頭,說道:“你們空亡屋又幫了我一次。這份恩情,我來生再報。”
隨後,我聽見他扯着脖子唱起了歌:
你要死來你早早的死,
前晌你死來後晌我緊跟着你走。
手提上那個羊肉懷裡揣着糕,
拼上性命我往妹妹家裡跑。
我看見我的情妹妹有說不完的話,
咱們倆死活呦長在一搭。
老頭的歌聲越來越悠長,可是身影卻越來越淡了。到最後,這裡只剩下嘹亮的歌聲,粗獷,熱情,繞樑三日。
我被歌聲包圍着,不由得也有些感動。看來這老頭在河水中孤獨的做了十幾年水鬼,可是對老婆子的感情卻越來越濃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歌聲也消失不見了。周圍的水鬼和黑色的霧氣被夜風吹散了。而薛倩一行人,忽然像是睡醒了一樣,猛地發現了我。
薛倩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道:“老趙,你去哪了?我們找你找了一夜。”
我說道:“是嗎?我怎麼覺得你們一直在附近轉悠?”
薛倩喘了口氣:“哪啊,這河岸長的要命,我們走了一夜都沒有走出去。”
忽然,他指了指河面:“你看,河水正在結冰。”
我低頭一看,可不是嗎?整條河迅速的凍上了。在月光下,像是一大塊白色的玉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