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紅把車門關上了,發動起車。她問副駕駛座上的男人,說:“去哪兒?”
男人說:“高區。‘帝王宮’那股道的對面——左拐,往南走。快到坡頂上了。”
乾紅笑了,說:“大哥,你沒喝醉。意識這麼清楚,開車沒問題。”
男人說:“誰說不是呢!可是,交警不讓嗆(山東方言:‘不允許’),逮着你就讓你吹,一吹一個準,一吹一個罰,我是讓他們罰怕了!”
乾紅說:“不喝不行嗎?”
男人說:“不喝?你想不想幹了?跟着局長出去喝酒,你裝淑女不喝酒?那不給局長添堵嗎?”
乾紅說:“局長沒喝醉?”
男人說:“局長肯定醉。我出來的時候,筷子都拿散了。但是,局長有人照顧着,醉了,有地方消解。咱別不開眼,找個理由,趕緊撤吧。其實,我這樣的,在那桌上是涼菜裡拌鯽瓜子(鯽魚)——多餘(魚)。”
乾紅笑了。這句歇後語,她好像聽她爸也說過。方言俚語,東北和山東最接近,東北大部分人的祖上,都是山東移民。
男人以爲乾紅笑他自嘲自貶,就說:“你笑?我講的都是實話。你說,咱也答應不了人傢什麼,給人家辦不了什麼事。小手指尖兒這麼大點兒事兒,也得仰頭看局長的下巴。你能定下什麼?你敢定什麼?只不過跟着混兩頓酒,面上送禮,捎帶上咱。啊,這衣服是人家送的。”
男人扯起身上穿的皮夾克前襟。
乾紅扭過頭來,看了一眼,說:“也行啊,迪賽的,一萬五千多呢!”
男人說:“麼個(山東方言:‘什麼’)?有那麼貴嗎?”
乾紅說:“正了巴經的呢。”
男人收起下巴看了幾眼自己皮夾克,又去看乾紅的,說:“我看沒有你的好呢?”
乾紅笑了。到了十字路口,等紅燈。乾紅把車停了下來,然後說:“我的?我這件衣服,都換不來你一隻袖子。”
男人說:“誇張。”
乾紅說:“誇張啥呀,我這是‘得億羊’的,海寧產的,兩千掛點兒零兒。”
男人看一眼乾紅說:“不怪是女孩子,像我們這樣的,不知道衣服是什麼牌子。有人告訴我,明天我就忘了。”
乾紅說:“其實我從不到網上、商場裡滿天下找什麼牌子。”
男人說:“那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乾紅說:“去年生日,老爸要送我一樣生日禮物,讓我在網上選。選的過程中,瞭解些皮夾克的行情。說實在的,當初我真相中你身上穿的那件了,就是太貴了。去年我還上學。”
男人問:“在哪上學?”
乾紅說:“京城市。”
男人說:“今年畢業了?畢業怎麼幹上‘代駕’了?你學什麼的?”
黃燈。
乾紅發動車,說:“我學的是……”
這時,一輛皮卡急慌慌的從他們車前駛過。乾紅的車都走起來,被皮卡這麼一晃,嚇了乾紅一跳,她一腳把車踩死了。
乾紅搖下車窗,衝那皮卡罵道:“急着投胎啊!”
男人也罵:“這個婢養的!找死哪!”
乾紅說:“就這樣的,真想從車裡把他薅出來,練練拳!”
男人一怔,待車開過去,他問乾紅:“你是學武術的?”
乾紅說:“搏擊。”
男人來了興趣,說:“‘搏擊’?‘搏擊’學成了幹什麼?教練?教師?”
乾紅說:“成了,去打比賽,但大部分都排不上。‘教練’不行,‘教練’都是打比賽退役的。‘教師’更是鳳毛麟角了。”
男人說:“那幹什麼?適合‘搏擊’的職業是什麼?總不能學了三四年,畢業就是失業吧?”
乾紅說:“畢業?去各地民間辦的武術館什麼的,教人擒拿格鬥、防身術,還有當保鏢,或者變相保鏢——秘書、司機啦。要不,我們學開車幹什麼?”
男人聽入了迷,說:“有意思!那你,怎麼幹上‘代駕’了?武術館教頭、保鏢,蠻有意思的嗎。”
乾紅說:“我家出事了,我爸出了車禍……”
男人這時突然說:“哎哎,我到了,停車停車!”
乾紅把車靠路邊停了下來。
男人從椅背上把身子挺起來,說:“行,就停在這兒吧,一會兒我往裡開。”
乾紅說:“左還是右?我拐進去吧。”
男人說:“不用,真不用。一會兒我來,反正這也沒有交警了。謝謝小妹妹!沒跟你嘮夠。哪天的,那天咱聚聚,我請你,一起喝酒,喝完了,一起找個代駕的——哎,妹子呀,我付你多少‘代駕’費?”
男人說着從褲子後兜裡掏出了個皮夾子。
乾紅說:“算了,免了吧。”
男人說:“那怎麼能行?你是幹這工作的。”
乾紅說:“無所謂。”
乾紅說完,就打開車門,下了車。
男人也推門下了車,從皮夾子裡抽出一張百元鈔,繞着車頭給乾紅“代駕”費。乾紅左手用兩個指頭夾住那張百元鈔,右手攥住男人的左手腕子,把百元鈔往男人的皮夾子裡塞。男人試圖爭執,但越來越感到乾紅的手勁兒,說:“哎哎,你手這麼有勁兒!”
乾紅說:“知道了?那就別和我爭了。”
男人說:“那怎麼能行?你回去不得交份子錢?”
乾紅說:“什麼‘份子錢’?啊,你是說——和我一起的,是我一個叔叔,我爸的好朋友,咱海衛市還沒有代駕公司,我上哪兒交份子錢去?”
男人說:“那也不能……”
男人又抽出那張百元鈔,向乾紅舉過來。
乾紅用手掌拒着,說:“這錢你收着,不說請我嗎?菜無所謂,酒,起碼要‘綿柔尖莊’50度!”
男人說:“老道,咱們能成爲酒友!好,我收着。哎,你的電話怎麼打?”
乾紅說:“我說,你能記住?”
男人說:“能。對數字最敏感的,你說吧。一遍我就能記住。”
乾紅說:“那真是本事。聽好了——13906301902.”
男人說:“記住了,1902。1390630,還是老號碼呢!”
乾紅說:“我爸的電話,他說用不着了,給我了。由模擬到數字,就是這個號碼。你電話呢?”
男人從皮夾子拿出一張名片,用手指夾着,遞給了乾紅。
乾紅拿了過來,藉着路燈看,說:“科長?‘兼局’是幹什麼的?”
男人扮作詭秘地說:“保密。級別:三A。”
乾紅笑了,說:“那,再見了,莊哥。”
名片上寫着男人叫“莊則樑”。
莊則樑說:“哥是真的,不是裝(莊)的。”
二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