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他那時真的覺得自己有望成爲盛世君王,重振趙氏龍威。
可,這才半年啊。
求和,求和!
現在求和還來得及嗎?
害怕到極致的趙桓心中根本想不到其他辦法。
种師道已經病重的下不了地了,李綱被他貶斥出京,到頭來,他發現他無人可用。
這一刻,趙桓真的看到了盡頭。
危難關頭,趙桓再一次想到了李綱。
李綱能組織第一次東京保衛戰,自然也能組織第二次。
可這時的李綱,遠在荊湖南路治潭州。
等李綱趕來,汴梁城可能早就淪陷在金人的鐵騎之下。
可無論如何,趙桓一面送蠟書命康王趙構爲河北兵馬大元帥,徵召各路兵馬以備勤王。
一面又讓人給遠在長沙的李綱傳消息。
就在這國家存亡之際,一代名將种師道死了。
死前,种師道留下遺言,懇求召喚遷都長安,有了關中四塞和西北軍的保護,宋朝中央政權方能得一時保全。
若不遷都,汴梁淪陷只是時間問題。
但,這一刻,趙桓卻猶豫了。
在太原回合的兩路金兵,原地休整時,讓大宋按照城下之盟的約定割讓剩下的河間、中山兩城鎮,湊齊剩下金銀,便能重修舊好。
天真的趙桓以爲,通過割地賠款便能解此次之危。
猶豫思考間,趙桓失去了遷都的最佳時機,也失去了唯一救國的機會。
金兵東西兩路軍在太原休整完畢後,一鼓作氣,聲勢浩蕩,兵至汴梁城下。
任何人都清楚,不想做亡國奴,唯有死守。
可偏偏在這時,蓀歌眼睜睜的見證了北宋滅國前的最後一個鬧劇。
不,應該是愚蠢可笑到極致的鬧劇。
恐懼交加,亂了心神的趙桓,親自接見了同知樞密院孫傅所引薦的江湖騙子,郭京。
口口聲聲,玄乎其玄,說只要讓他尋七千七百七十七個生辰與六甲有關的人,組建六甲兵,再由他施法,六甲兵便能隱去身形,彪悍威武,戰無不勝。
揮軍直至陰山口都未嘗不可,更遑論生擒活捉金兵的兩路軍統帥!
這荒唐滑稽的謊言,市井的黃口小兒,都不會相信。
但,大宋的一國之君,宋欽宗趙桓相信了。
趙桓喜笑顏開的同意了郭京所求,且賜予了郭京無數的金銀財寶,讓其自由去招募生辰與六甲有關的人。
說來也可笑,郭京招募的六甲軍,充斥着太多的市井流氓,無所事事。
但,趙桓堅信,只要郭京施法,這些人就能變成天兵,拯救大宋於危亡。
金兵自從十一月份便開始攻城,但次次被擊退,苦悶之際,而郭京率領的六甲兵自宣化門出,被金軍大肆屠戮,毫無還手之力。
也就是這場鬧劇,宣化門失守,汴梁城外城被攻破。
蓀歌立於古老的城牆之上,空氣中都飄散着濃濃的血腥味,殘肢斷臂,映入眼簾。
自月前,金兵第二次劍指汴梁,千瘡百孔的城牆經歷了金兵無數次的攻城,也遭到了守城將士的殊死反抗。
無數人流血犧牲的地方,最後淪喪於一場鬧劇。
世人常說忠君愛國,這樣的君……
蓀歌嘆了口氣,將未竟之言吞入腹中。
她可以質疑君王的不思進取,愚蠢無知,但卻不能質疑那些爲保家衛國犧牲掉性命的將士那顆忠君報國的心。
也許,那個時候他們並沒有想值不值得,而是一心只想着將金兵堵在這城門之外,效忠君王,護佑百姓。
這樣的場面,讓蓀歌心中一陣兒頓疼。
而這時,天真無知的趙桓還在殿內等待着大獲全勝金兵撤離的好消息。
殊不知,金兵已抵達內城牆下。
坐在龍椅之上的趙桓,驚怒起身,然後又癱軟在地,再不見半分帝王威嚴。
不對,從這一刻起,傳承百餘年的大宋江山,名不存實也亡了。
汴梁,淪陷了。
亡國之君……
亡國之君四個字不斷在腦海中迴盪,那些悽慘的畫面也同一時間涌入腦海。
也許,今日之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任人欺凌的階下囚。
父皇呢!
他不坐這個皇位了,他要將帝位還給太上皇。
趙桓六神無主,朝堂之上也陷入了鬼一般的寂靜。
在此刻,主戰也好,主和也罷,都再沒有意義了。
都城淪陷,意味着政權結束。
秦家大郎表情淡漠,看着癱軟倒在地上驚慌不已的官家,心中有說不出的感覺。
這個國家,本來不至於走到窮途末路這一步的啊。
种師道老將軍的三條進言,官家但凡聽一條,也不至於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
可官家呢?
一味的卑躬屈膝,一味的盲從主和,忌憚功臣,甚至在最後時刻還搞出了六甲天兵的鬧劇。
這國,不守也罷。
此時的金兵並沒有着急攻下內城,反而貓戲耍耗子般逗弄着宋廷。
完顏宗望和完顏宗翰方言,只要徽欽二帝親至金營商討投降稱臣一事,他們便可以允許宋朝繼續存在於版圖之上。
又是一個一戳就破的謊言!
但嚇破了膽的徽欽二帝心存僥倖的相信了。
不顧衆臣的勸言,徽欽二帝主動離開了宮城,進入了金營,再不得出。
蓀歌已經不想再用愚蠢這個詞來形容了。
若徽欽二帝當真還有半分血性和氣節,倒不如此時以身殉道,激起全民族的憤怒。
趙氏皇族還有人,大宋也會因二人的舉動再次凝聚早已成爲散沙的民心。
明明每一次都有別的選擇,但這對父子每一次都選擇的是最讓人無語的選擇。
事已至此,靖康之恥的慘劇已經無可避免。
蓀歌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秦家大郎。
有些結局,好似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用不了多久,秦家大郎會與徽欽二帝,會與無數王公大臣,后妃家眷,作爲俘虜,被金兵押解北上,力盡屈辱,到最後泯滅人性。
徹徹底底抹殺掉當年那個不假思索便能將志向脫口而出的少年郎,也會抹殺掉那個一次次彷徨又一次次自我說服堅定的秦家大郎。
到最後留下的只是那個世人皆知,秦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