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父親,高居右相之位,若有心作亂,絕對能在大秦掀起血雨腥風。
一比較,她就是個上不得檯面的臭魚爛蝦。
羋華抿抿脣,要不,她乾脆躺平吧。
“如此最好。”蓀歌將杯盞中涼透的水一飲而盡。
羋華一言難盡,報復似的揶揄“父親,涮過手指的水,分外香甜可口嗎?”
蓀歌:……
羋華遲來的叛逆期到了?
咽都嚥下去了,難不成還吐出來?
羋華不嫌惡心,她還嫌惡心呢。
“華兒,老父親的心被傷的拔涼拔涼。”
“聊不下去了。”
蓀歌玩笑道。
就在蓀歌起身,即將跨過門檻時,羋華幽幽道“父親,咸陽羋姓族人,當真能平安終老嗎?”
羋華從不是什麼繡花枕頭,也不缺敏銳的政治嗅覺。
以往,是她自欺欺人不願深想,心存僥倖,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可剛纔,既然父親把大王理想天下大勢直白袒露,逃避就不再有意義。
華陽姑奶奶和父親,所代表的楚系,還有一個名稱,那就是外戚勢力。
如今的大秦朝堂上的確是楚系勢力獨領風騷,甚至一衆大秦老勳爵都暫避鋒芒。
但她更知道,大王繼位後的大秦朝堂,並不是一開始就只有盤根錯節的楚系勢力。
大王尚未親政前的十年光陰,秦國朝堂的話語權被以呂不韋趙太后爲首的趙系勢力、先王生母夏太后和成蛟之母韓國夫人爲首的韓系勢力、華陽姑奶奶和父親爲首的楚系勢力分割。
大王被處處桎梏。
夏太后離世成蛟作亂,趙系勢力趁他病要他命當機立斷打擊消滅秦國朝堂上的韓系勢力。
而後,大王親政之際,在趙系勢力和楚系勢力之間選擇了楚系。
借長信侯嫪毐之亂,剷除呂不韋,逐趙太后出咸陽遠離權勢,至此趙系勢力被連根拔起。
秦國朝堂上的外戚,楚系一枝獨秀。
可還有一句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對外戚,大王當真能心無芥蒂全然信任嗎?
趙系韓系勢力的下場,會不會就是咸陽羋姓的前車之鑑。
尤其是在一統天下攻滅六國的緊要關頭,大秦的朝堂應該只會需要秦王一道聲音。
或許,消滅錯綜複雜的外戚集團,也是大王統一棋盤上的一步不得不走的棋。
咸陽羋姓,會是例外嗎?
她是大秦國夫人,她的父親高居相邦之位,她的兒子乃秦王長子,翻涌如潮水的風雲變幻會繞着她們而行嗎?
蓀歌的腳步僵在原地,就像是灌了鉛一般,久久難以擡起。
羋華的擔憂,她何嘗不知。
今時之昌平君,終究不似曾經中車府令趙高。
權臣。
外戚。
尤其還是出身敵國身負王族血脈的外戚。
這些字眼,於一個雄霸天下的千古一帝來說,都是阻礙。
與天下一統相比,是那麼微不足道的犧牲。
更莫說,楚國貴族不見得會眼睜睜看着咸陽羋姓在楚國滅的危難關頭置身事外。
指不定出什麼幺蛾子拉下水解楚國之危呢。
一直以來,她都深知用自身的周全賭別人的良心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情。
可現在,她正在身體力行這件事。
“華兒,無人能阻擋大秦了。”
“你只需記得,你是大秦的羋華,你食的是大秦的粟米,你着的是大秦的錦絹,你飲的是大秦的山泉,自出生到現在,腳下所踏之地,都是大秦的山川。”
“你的父親,生於秦長與秦。”
“你,你的兒子,亦如此。”
“你與荊楚的羋,並無甚干係。” “秦楚真正交鋒的那一天,勢必會有楚人想方設法暗入咸陽求爲父求你求那些族人,求不成,也不排除會使些陰謀詭計,你心裡該有數。”
“若想獨善其身,就應該徹底不插手。”
“更不要試圖螳臂當車。”
“否則結果只有一個,螳螂碾的粉碎,車輪依舊前行。”
“大王會善待你的。”
在秦王嬴政的心裡,只要羋華不背叛,就永遠是他的妻。
羋華睫毛輕顫,眼神落寞,就好似冬日寒風裡的瑟瑟枯枝,不聞生機。
現實,永遠只會比想象的更無力。
“那父親呢?”
“父親能全身而退嗎?”
羋華的聲音裡有微不可察的哽咽。
蓀歌揮揮手“爲父必能長壽。”
說實話,死多了,她還真就死習慣了。
老死橫死,反正都是死,大差不差的。
說不定,還能成爲政哥心裡早死的白月光。
誰說糟老頭子不能成爲白月光了。
羋華蹙眉,有些不理解自家父親的底氣。
要知道,呂不韋倒臺後,大王曾去信“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其與家屬徙處蜀。”
信一去,呂不韋不想死也得死。
“華兒,爲父給你分享一個長壽秘訣。”
蓀歌一臉神神秘秘。
羋華下意識的傾耳。
“保持呼吸,不要斷氣。”
羋華:!?(_;?
“父親還真是幽默。”
羋華心想,有時候一個人面對父親也挺無助的。
“不好笑嗎?”蓀歌反問。
“少憂思,憂思容易變老。”
羋華嘆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有人焦慮惶恐,有人還講笑話。
“父親,您是不是這裡受傷了?”
羋華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頭。
“切莫諱疾忌醫,還是尋醫師診治一番吧。”
蓀歌愕然。
羋華說她腦子有病!
這女兒,不僅長得美,還關心她。
只要她自我PUA速度夠快,悲傷氣憤就追不上她。
“華兒,爲父是想讓你放寬心。”
“爲父早就看清局勢想明白了,絕不做大王的絆腳石,就算一定得是石頭,也必須得做大王的踏腳石,一步步助大王實現畢生理想。”
“所以,爲父從不惶恐。”
羋華:……
“父親,您是羋姓熊氏,身體裡流淌着一半楚考烈王的血脈,這本就是不容忽略的問題。”
她是真的擔心父親在大秦的朝堂上屍骨無存。
“可爲父的身體裡也流淌着大秦王室的血脈。”
“這也是不容忽略的。”蓀歌沉聲。
“水到絕處是風景。”
“人到絕境是重生。”
“莫愁千里路,自有到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