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叫宋時,今年60歲,還有兩個月我就能退休了。
是啊。
終於可以退休了。
終於可以不用上班了。
終於
但是,不上班,我又能做什麼?
六十歲的年齡,沒有房子,沒有錢,也沒有家。
孤寡一人,何其悲慘!
半個月前,我媽去世了,她高壽,足足活了八十四歲,身體康健,無病無災的壽終正寢。
這很難得。
雖然父親早逝,但我確實讓母親倖福自在的過完了後半生。
是的,自在。
絕大多數成年人生活得自在,主要來自於金錢的充足。
我母親便是如此。
跟小區其他老年人比,她並沒有退休金,可她不是沒有經濟來源的老人,她有我全部的工資當後盾。
我一生的工資都用來供養母親,她當然過得舒服。
我無愧於父親,無愧於心。
如今,她去世了。
很慚愧,但我心裡確實有一種‘終於完成任務’的輕鬆感,我不悲傷,人都有一死的。
母親就像是一座壓在我肩膀上的大山,我無法甩掉,即使咬着牙,皮膚磨破掉皮露出血肉也得繼續扛着前進,爲此我丟掉了身上別的東西,比如妻子,比如,女兒。
現在,山垮了。
我茫然的站在原地。
我竟不知道未來該做什麼,這世間這麼大,我沒有朋友,沒有親人,我只有一個人。
我.我甚至連自己從哪兒來的都不知道。
真是可憐啊!
母親去世我強撐着辦完了葬禮,把她安穩的送進墳墓,哈,說來可笑,她花光了我一生的工資,她的墓地還是我貸款買的,結果,上午剛從墓地回來,我的姐姐宋麗一家就過來讓我搬家。
說是母親的老房子留給她了。
我覺得很難以置信。
憑什麼?!
她根本沒有照顧過母親,憑什麼來分家產。
臉呢?
我沒想到都六十歲了還要跟親姐姐爭家產。
之前是誰口口聲聲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是誰說誰養老房子就給誰的,是誰說.
呵!
可是,宋麗卻說,我根本不是爸爸媽媽的兒子,是撿的,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既然不是宋家的子孫,那麼就沒資格繼承宋家的財產。
她不光拿出了母親臨死前拍的視頻,還拿出了血緣鑑定。
視頻裡,面色紅潤精神極好的老太太坐在沙發上,神情平淡的交代着身後的事情,她說我不是她兒子,她兒子早死了,我是她爲了緩解痛失愛子的傷痛從外面抱回來的。
“你不要跟阿麗爭,她是我唯一的親生孩子,我的東西只能留給她。”
“我養你小,你本就應該給我養老。”
“不是爲了有人養老送終,誰會去養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小孩。”
“你姐家裡人多,你就一個人,你讓讓她。”
“你是個好孩子,聽話。”
我淚流滿面。
我這一生,都在聽話,都毀在這聽話上了。
要房子是吧?
可以。
先把這麼多年照顧老人的那一份責擔了再說,哦對了,還有買墓地辦喪事的錢,我不是親兒子,那就輪不到我出。
我不是真的傻。
媽已經去世,再沒有那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宋麗只是姐姐,我也不用孝順她。
我爭了。
事情鬧得很大。
從她來要房子那刻起,我們就撕破了臉,並且註定此後餘生不會再和好,既如此,撕破臉和撕碎臉有什麼差別,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唄。
反正我孑然一身,光腳的不怕她拖家帶口的。
大不了拼得個魚死網破。
我獰笑着:“把我惹急了,我一個人,拖着你們一家陪葬!”
宋麗還是怕了我。
她老年幸福,子孫滿堂,生怕她那孫子孫女出意外。
在社區的調解下,我拿着三十萬在她的詛咒中離開。
她是徐玉玲的親女兒。
惡毒自私如出一轍。
她早就知道了那件事,卻不動聲色,看着我討好那個老女人,被她耍得團團轉。
我的一生,是個笑話。
我想過去找親生父母,可我都60了,就算找到又有什麼用。
不過我還是去了電視臺。
我沒有找到家,但是,他們幫我找到了我的女兒。
時隔多年我再次見到她,才恍然大悟,因爲工資全交給了徐玉玲保管,我並沒有錢,這個孩子是意外來臨的,那時候我跟前妻年齡也不小了,便留下了,如今她是二十.二十幾來着?
我忘了。
只記得她出生在冬季,那年冬天特別冷,前妻坐月子時想開空調卻被徐玉玲懟哭了,最後孩子凍成肺炎,她不肯拿錢出來,還是前妻拖着沒出月子的身體去孃家求來的。
後來,孩子好了,我也離婚了。
我還記得前妻抱着孩子離開時那仇恨的眼神。
可我能怎麼辦?
那是我媽!
如果我早知道她不是,那我不會那樣,我發誓。
自那以後我再沒見過她們。
看着從舞臺後走出來的年輕女孩兒,她長得高挑,容貌秀麗,渾身上下充滿了青春的氣息,眉眼之間跟我很像,節目組不會出錯,她肯定是我的女兒。
只是,如果能笑一笑就更好了。
沒有抱頭痛哭,沒有傷感流淚,沒有委屈萬分
她看我就像在看陌生人。
是陌生人。
她滿月就跟着她媽走了,我沒給她們打過一次電話,沒付過哪怕一毛的撫養費,可是,這些都不重要。
我是她爸。
親爸。
我現在老了,她就得給我養老,不然就是不孝。
聽說她很有本事,找了個好工作,還交了個男朋友,關係處的挺好,她要是不養我,我就鬧得她在公司待不下去,鬧到她分手!
我果然是徐玉玲養大的,跟她一毛一樣!
可,人不爲己,天誅地滅!
我老了啊.
我還有幾年可活.
你們這些年輕人就不能將就一個行將就木的可憐老人嗎.
我對她眼中的怨恨視而不見,我笑着朝她走過去,我有錢,有退休金,我被徐玉玲壓榨了大半輩子,即將在六十歲迎來自己真正的人生。
我滿懷期待!
太期待了!
我,果然是個渣男,可我不在乎,那不重要。
——————————
桃水縣。
一家臨街廣告店裡,一身體恤短褲的男人交代了店員幾句,便騎着電瓶車匆匆離開了。
他騎車到某小學門口。
把車停好,在二年級3班的位置排隊。
“佳佳爸爸,今天又是你來接孩子呀?”
“是啊,我時間比較自由嘛。”
“哎喲真是羨慕,哪像我家那個,一回家就盯手機,孩子說句話他都嫌煩”
很快,他便牽着一個穿着校服的小女孩出來。
女孩七八歲,瓜子臉,大眼睛,長得白淨可愛,一蹦一跳的,跟爸爸說起學校的趣事。
男人微笑聽着,時不時迴應一下。
父女倆騎車回到小店。
男人去隔壁蛋糕店給女兒買了麪包牛奶,讓她先墊墊,交代她吃完就寫作業,便忙去了。
廣告店開在高中學校門口。
此時正是六月。
臨近期末,打印資料的特別多。
男人跟店員忙了許久才終於歇下來,忙完店員便下班了,男人拿出手機一看,快七點了,屏幕上顯示有幾個未接來電,均是同一號碼打過來的。
他撥了過去。
先是皺眉,薄脣抿緊,眼裡閃過幾分厭惡,沒一會兒便瞳孔放大,垂下眼瞼,“.恩恩,我知道了.她有親生女兒,這事其實不用通知我.恩.謝謝你們。”
便掛掉了電話。
繼續低頭翻手機。
沒一會兒便煩躁的看着門口,眼裡還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
徐玉玲死了。
得病死的,在,裡面。
他這些年一直沒去打聽過徐玉玲跟宋麗的消息,隔了這麼久再聽到,依然覺得很憤怒。
她怎麼能這樣!怎麼能這樣!
十年前。
他一覺醒來,便是在桃水縣,寬敞明亮的臥室是他完全不熟悉的樣子,走到客廳,便看到妻子在廚房裡哼着歌忙碌,神情愉悅輕鬆。
他愣了半晌。
剛想問媽呢,便被腦子裡一個信息衝擊得差點沒崩潰。
他.他竟不是媽媽的親兒子,而是她偷了別家的孩子
就.!
震驚到無以復加!
他花了很長時間接受這些陌生卻又是真實的信息。
也曾考慮過是否要去接受親生父母。
最後放棄了。
何必嘛。
若是又遇到徐玉玲那樣的,徐玉玲只是一個人,萬一那一家人都是,甚至更難纏,他日子還要不要過了!
算了算了。
那不知名的神秘人已經幫他把路鋪好,他只要順着這條路走下去,不做多餘的事,不自己去作死,就能很好的生活下去。
他膽子小,命途坎坷,餘生只盼平穩順遂就夠了。
一個穿着碎花連衣裙的女人走進來,提了提手裡的袋子,面帶笑容:“我買了西瓜,快來吃。”
男人放下手機,湊過去看了眼,也笑了:“這瓜不錯,肯定甜。”
“那當然,我挑了好久呢。”
“媽媽我想用勺子挖着吃!”
“行行,媽媽這就給你洗勺子去!”
“媽媽一會兒我來切西瓜。”
“你一小孩兒,切什麼瓜,小心切到手”
“哎呀我知道了,媽媽媽媽,讓我試試嘛!”
Wшw✿ тт kán✿ ¢ ○
“好吧好吧.真拿你沒辦法”
男人靠着印刷機,笑着看母女倆走到裡面,這樣的日子,真好。
真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