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陸拾遺一石頭砸暈的禁衛統領齊宏從昏迷中醒來,一直到被擡去面聖,見到帝后和太子,也還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怎麼都回不過神來的迷茫樣子。
“愛卿受委屈了,”皇帝用充滿感情的聲音對齊宏道:“不知道愛卿現在的身體狀況如何?可禁得起朕的問詢?如果覺得身體還有不適的話,那麼朕和皇后還有太子就等會再過來?”
齊宏就是有顆熊心豹子膽也不可能在這一家三口面前充大瓣蒜啊。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從牀榻上囫圇了下來,對着皇帝就要磕頭,“微臣罪該萬死,辜負了皇上對微臣的重託——導致太子妃娘娘被奸人擄走!還請皇上重重的治微臣的罪!微臣絕不敢有半點怨言!”
“愛卿何須如此,朕知道你已經盡力了,趕緊起來,趕緊起來。”皇帝哪裡敢讓齊宏再給他磕頭,要知道齊宏的腦袋已經受了重擊,太醫可是千叮萬囑的不能再輕易挪動,免得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
如果齊宏就爲了給他磕頭行禮又昏迷了過去,那麼不止他自己沒辦法接受,他的梓童和太子都會給他白眼瞧。
沒想到自己追丟了太子妃,皇上不但不爲此進行斥責懲罰,還溫言撫慰的齊宏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不敢拿喬的他連忙順着皇帝的力道站起了身,但是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再如皇帝所要求的那樣重新躺到那把他擡進來的長榻上去了。
皇帝拗不過他的堅持,也想要快點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也沒有和他糾纏,而是順着他意思的讓小太監搬了張描了吉祥如意紋路的紅杌過來讓他斜簽着身體坐了,這才又把他剛纔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齊宏雖然打從心底的想逃避皇帝的問話,但是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的他再最初的躊躇和掙扎後,到底還是老老實實地對皇帝說道:“微臣已經沒什麼大礙了,皇上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微臣保證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齊宏自以爲他的小心思隱藏的很好,但是不論是帝后還是太子蕭承銳都清楚的看到了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那絲躊躇和掙扎,心裡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妙的皇帝三人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皇帝更是直接說道:“這就好,齊愛卿,據順天府張府尹彙報,見到太子妃被賊人擄走後,你是第一個追趕上去的,後來更是受了重傷,不知道你是否與那綁匪激烈打鬥過?而太子妃在你昏迷前又是否安全?你又能不能估算出他們到底去了哪裡以及那綁匪爲什麼要綁架太子妃?”
齊宏偷偷瞄了下依然穿着一身喜袍的太子蕭承銳,臉上的表情又有瞬間的猶豫和掙扎。
顯然,他對於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的不安,但是他又不能不說,因此,在他的臉上纔會流露出這樣一副患得患失、瞻前顧後的神態出來。
“皇上,太子妃娘娘被擄走的時候,微臣確實奪了一匹馬以最快的速度追趕了上去,也確實與那綁匪進行過激烈的打鬥!不過……不過……”齊宏咬了咬牙,“微臣頭上的傷卻不是那綁匪帶給微臣的,而是——而是太子妃娘娘!”
“什麼?!”大魏地位最高的一家三口幾乎異口同聲的驚呼出聲。
“微臣不敢撒謊,”齊宏說這話的時候牙齒都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架。“當時微臣正與那戴了面具的綁匪鬥得如火如荼,太子妃娘娘不知道怎麼的,就直接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微臣砸了過來——微臣毫無防備,被太子妃娘娘一石擊倒……等到再清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到皇上面前來了。”
“聽你這話的意思,倒像是太子妃早就與那綁匪相識?”皇帝臉上的表情因爲禁衛統領的話而變得鐵青。
齊宏又偷偷看了蕭承銳一眼,這才吭哧吭哧地說道:“開始微臣一心想着追趕那綁匪和太子妃,並沒有察覺到什麼異狀……但是現在認真想來,當初太子妃娘娘被那面具人擄上馬背的時候,是並沒有掙扎的,相反……她、她很配合那個面具人的動作……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自願跟着他走的是嗎?”皇帝的臉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陰沉似水。
皇后卻本能的出口反駁,“拾娘不是那樣的人,她對太子的感情這些日子以來本宮也看得一清二楚——皇上!這裡面絕對有着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
齊宏在聽了這話後,到底壯着膽子又補充了句:“皇上、娘娘、太子殿下,說句給微臣臉上的貼金的話,如果不是太子妃娘娘趁着微臣沒注意的時候拿石頭砸了微臣一下,微臣現在很可能已經把太子妃娘娘成功的帶回來了。”
“而且,”他想了想,又滿臉鄭重地補充了句。“微臣與那個面具人交過手,認真算起來,他的武力值比起微臣來還要差上一線。”
“太子,齊宏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對此,你可有沒有什麼想說的?”皇帝很是同情自己的兒子。
畢竟不管對哪個男人而言,都是沒辦法忍受自己腦袋上的帽子變綠的,更何況是堂堂一國儲君。
“父皇,我和母后的觀點一樣,相信這裡面必有隱情。”蕭承銳半點猶豫都沒有的用異常乾脆的語氣說道。
“你就這麼堅定的相信你的太子妃沒有背叛你?”皇帝驚訝的看着蕭承銳,“一點都沒有?”
“父皇,我纔是那個與拾娘相處得最多的人,”蕭承銳神情很是認真地說道:“她對我是顆什麼心,我還能不知道嗎?”
就在這時,太監總管輕手輕腳的摸了進來道:“順天府尹張正行求見。”
“宣。”皇帝略一擡手。
曾經被禁衛統領噴得滿頭口水的順天府府尹張正行在小太監的指引下來到殿內,依次向帝后和太子行禮。
皇帝迫不及待地讓他平身,問他那老尼姑查得怎麼樣了。
張正行畢恭畢敬地說道:“經過微臣的調查發現,那老尼居然是犯婦小朱氏的聖母,是已經出家的朱老太傅曾經最寵愛的小妾,她於十多年前因爲女兒小朱氏李代桃僵的緣故被朱老太傅親自趕到家廟靜修,今日也不知道是誰想方設法把她從家廟釋出,特意過來混淆視聽,破壞太子殿下的大婚儀式,協助那綁匪擄走太子妃娘娘。”
“這羣人還真的是陰魂不散!”皇后眼底閃過濃濃的厭惡之情,“那老尼現在在何處?”
“回娘娘千歲的話,那老尼已經趁着微臣等人不注意的時候服毒自盡。”張正行重新跪倒在地,臉上也露出一個慚愧的神色。
“也就是說不能從她的口中弄清楚綁匪的真實身份了。”皇帝語帶不快地皺了皺眉頭。
張正行低眉垂目,“微臣罪該萬死。”
“行了,你也別再說這些有得沒得的廢話了,”皇帝擺了擺手,讓張正行下去。“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查出那綁匪的身份把太子妃給救回來!再這麼拖延下去……恐怕整個大魏朝的人都會知道太子妃被綁匪擄走了!”
張正行唯唯諾諾的退下了。
皇帝對張正行還是很有好感的,在他和禁衛統領齊宏發現太子妃被擄的時候,他們一個奪了匹馬不顧己身安危的直接追了上去;另一個也當機立斷的向在場所有人宣佈被擄走的並不是太子妃,是他們特意安排的一個替身!
因爲早在半個月前他們就已經收到消息有大膽匪徒要破壞太子的大婚儀式,他們這是故意布了局等着綁匪們自投羅網呢。
正是因爲張正行靈活機敏的快捷反應,堪堪保住了太子妃的聲譽,如今的衆人正處於一種半信半疑的狀態之中——只要他們在晚上的吉時以前,準時把太子妃給找回來,那麼這一起突發事件也就算是徹底揭過去了。
等到順天府尹張正行退下後,皇帝又讓人擡了感恩戴德的禁衛統領齊宏回府休養,然後才神情很是凝重的對太子蕭承銳道:“太子妃因爲是聖僧指定又屢次三番救了你命的緣故,朕對她的德行和操守還是願意相信的,但是,人言可畏,她又確實身懷有孕,如果不能在吉時以前將她找回,後果不堪設想。”
“父皇,正是因爲考慮到這一點,所以兒臣纔想要您批准一件事情。”蕭承銳在帝后錯愕的眼神中,一撩袍擺,單膝下跪道:“兒臣深信拾娘心中只有兒臣一人,兒臣要親自去把她找回來!”
“齊宏的武力你是心知肚明的,就連他也說那綁匪的武功比他只差一線,你認爲朕敢把你放出宮去嗎?要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朕可只有你一個兒子!”皇帝因爲太子的請旨變了臉色。
“父皇,拾娘是兒臣的命定之人,肚子裡又有着兒臣的子嗣,兒臣如何能枯坐在皇宮裡等消息?”蕭承銳心意已決,“再說了,俗話說得好,蟻多咬死象,兒臣是去救人的,又不是去拼命的——相信在萬箭齊發之下,那綁匪就是超出齊統領十倍,最後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皇帝見太子心意已決,不可扭轉,只能鬆口放他離去——他也清楚,如今太子的命已經與那陸家拾孃的命緊緊的牽絆在語氣,一個死了,另一個恐怕也不能獨活,還不如冒險賭上一把,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
得了皇帝默許的蕭承銳步履匆匆的回東宮去東宮召集嘴緊可靠的人馬去了。
皇帝和皇后卻憂心忡忡的望着他昂然修挺的背影發起了呆。
“……皇上……您說……拾娘肚子裡的那個孩子……真的是……真的是太子的嗎?”
雖然嘴上一直說着不信,但顯然,皇后還是被禁衛統領齊宏口裡的陸拾遺動搖了心神。
皇帝臉上的臉色十分難看,他久久沒有開口回答皇后的問題。
※
戚安榮幾乎是用闖得方式,抱着陸拾遺衝進了小鎮上唯一的一間醫館裡。
坐堂大夫被他這來勢洶洶的模樣唬得張口結舌,半天才回過神來的讓陸拾遺把手放在脈枕上給她扶脈。
戚安榮猶如困獸一樣的在醫館裡來回轉悠,就怕大夫會在把脈以後,診斷出一個他根本就沒辦法承受的結果出來。
他卻不知,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陸拾遺已經趁着他不注意,用眼神不着痕跡的和醫館坐堂的老大夫溝通上了。
這老大夫的醫館能夠在這偌大的小鎮上一開就是數十年,甚至開成了老字號,就可以知道他的醫術還是十分的靠譜的。
略微診了診脈息,就發現陸拾遺的身體簡直可以用壯得像頭牛來形容的老大夫剛要擡頭把自己的結論說出來,就瞧見了陸拾遺眼裡那幾乎要流瀉而出的焦急和祈求之色。
那老大夫瞧了,止不住就是心頭一咯噔。
他不動聲色地用眼角餘光掃了眼在醫館裡到處走動滿面焦急暴虐之色的戚安榮,又看了看眉宇間一派秀婉端麗之色的陸拾遺,略微沉吟了片刻,纔在陸拾遺充滿忐忑和緊張的注視中,不急不緩地一邊與陸拾遺對視,一邊試探性地摸着自己的山羊鬍,慢悠悠地開口說道:“哎呀呀,這情況瞧着有點不妙啊,夫人瞧着……倒像是大動了胎氣啊。”
戚安榮臉色驟變。
眼裡如釋重負的陸拾遺卻滿臉憤慨之色的說了句:“你胡說!”她在老大夫錯愕又滿面迷惑的眼神中,很是慌亂的從紅木燈掛椅上站了起來,一臉央求的扭頭對戚安榮說:“相公,你別聽這老大夫胡說八道,我明明一點事兒都沒有,我們還是趕緊離開——抓緊時間趕路吧。”
老大夫被陸拾遺這雲山霧罩一樣的表現給徹底弄糊塗了。
不過想到陸拾遺剛纔那充滿哀求的眼神和剛剛眼底那一閃而逝的如釋重負,他還是堅持自己心裡的那點判斷,凝沉着一張老臉,煞有介事地說道:“夫人不要諱疾忌醫,老夫都當了這麼多年的大夫了,一個胎像不穩難道還把不出來嗎?”
他一面用責備的眼神看了下臉色已經由焦急像心虛轉變的陸拾遺,隨後又鄭重其事地對已經走到近前的戚安榮補充道:“夫人的情況確實非常的不妙,如果再不抓緊時間治療,很容易小產,還請……這位公子好生斟酌,千萬別一味的順着尊夫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相公!你別聽這老匹夫胡說八道,我真的一點事兒都沒有!”陸拾遺被老大夫說的急得不行,直接把心裡的想法脫口而出。“咱們現在哪裡有那個閒工夫保胎啊,當然是逃命要緊呀!”
一向敏銳的戚安榮對陸拾遺說出的這句話是過耳即忘,而老大夫卻是實打實的聽者有意。一聽那‘逃命’,眼皮子都條件反射地抖了兩下的他直接無視了陸拾遺對他劈頭蓋臉的臭罵,一臉無奈和冤枉地說道:“公子,老夫行醫這麼多年,不可能爲了這麼一點小事就自砸招牌啊,您倒是給老夫一個準話,尊夫人肚子裡這胎,到底是保還是不保?”
“相公——”陸拾遺又要出聲,被臉色鐵青的戚安榮一把按住了肩膀。
只見他直接從懷裡掏出了一錠銀子重重地拍放在老大夫面前,言簡意賅地對他說了句:“這孩子對我和拙荊都十分的重要,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保住他。”
“相公……”陸拾遺用充滿感激的眼神看着戚安榮。
“拾娘,什麼都不要怕,有爲夫在呢。”戚安榮也滿眼溫柔地回看她。
單從兩人的稱呼和言行來判斷,不論怎麼瞧都像是一對郎情妾意的恩愛夫妻在秀恩愛,但是老大夫卻莫名的從兩人的相處之中感覺到了一股說不出的違和之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位夫人剛纔眼裡的求助被他捕捉到了的緣故,他總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言行舉止都充滿着不懷好意的味道。
已經決定送走這對夫婦就立馬報官的老大夫似模似樣地給陸拾遺紮了幾針,然後一本正經地宣佈道:“總算你們來得及時,不過依照老夫的建議,你們還是在小鎮上稍作歇息幾天再走吧,要不然,尊夫人還是有下紅的危險的。”
“不!”被戚安榮按着肩膀,強迫保胎的陸拾遺又變得激動起來。“相公!你要是不現在帶我走的話,那麼我就馬上死在你面前!我說到做到!”
“拾娘!”戚安榮臉上的表情很是心疼。
“相公,算我求你了!”陸拾遺語氣裡也滿滿的都是祈求之色。
戚安榮面上閃過劇烈的掙扎。
老大夫見此情形,故意用一種很是無奈的口吻說道:“倘若賢伉儷實在是要趕路的話,那麼,也別再騎馬了,直接去外面的馬車行僱一輛馬車去吧,這樣至少尊夫人還能夠有個歇腳放鬆的地兒,不至於在馬背上熬得難受。”
戚安榮聞聽此言,二話不說的表示他現在就去僱車,然後把眼睛落到陸拾遺的身上。
陸拾遺幾乎想都沒想的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要和你一起去!”她眼睛睜得大大的,語氣很是固執地說:“相公,我要跟着你,不跟着你我心裡慌得厲害。”
戚安榮眼神動容的看着陸拾遺。
他知道她爲什麼執意要跟着他,她這樣做,是希望在追兵真的追上來的時候,讓他能夠把她當做一個擋箭牌似的逃走啊!
眼眶忍不住有有些濡溼的戚安榮嗓音有些乾澀地說:“好,拾娘,我們一起去車行。”
陸拾遺臉上頓時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笑容。
高高興興的和戚安榮一起離開了醫館。
而那老大夫也清楚的瞧見剛纔一進門就用眼神向他求助的夫人用不知道什麼時候擱插到後腰上狀似減少腰上疲乏的柔荑,對着他輕輕地緩緩地點了三下。
見此情形的老大夫頓時精神一震,知道自己剛纔並沒有會錯意,那位瞧着就出身不凡的夫人也確實是在故意用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在拜託他,懇請他,能夠幫助到她。
※
從車行裡出來的時候,陸拾遺已經換上了平民百姓穿的衣服,雖然臉上的表情依然蒼白虛弱,但是臉上已經有了歡喜的顏色。
戚安榮一面穩穩的駕駛着馬車,帶着陸拾遺繼續趕路,一面又時刻關注着旁邊紅泥小火爐上煎着安胎藥的藥罐,用充滿感慨語氣,頭也不回地對坐在馬車裡的陸拾遺道:“拾娘,比起和整個皇宮同歸於盡的炸上半空,我真是打從心底的感激你又回到了我的身邊。”
裝出一副昏昏欲睡模樣的陸拾遺不動聲色地擡了擡眼簾,用很是茫然的語氣問他什麼意思。
“在知道你要嫁給別人後,我就整個人都不受控制的發了瘋,偷偷在皇宮裡的好幾條密道里都堆滿了□□。”
戚安榮用深情無比的語氣對陸拾遺說:“如果,我沒能成功把你搶回來的話,那麼……我寧願把整個大魏皇室和滿朝文武都炸上西天,與他們同歸於盡,也不要眼睜睜的看着你就這麼離開我的身邊,拾娘,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心裡是多麼的喜歡你和在意你。”
陸拾遺聽了這話,後背條件反射地冒起了冷汗。
如果他當真這麼做的話,別說是徹底的完成任務了,就連她捧在手心裡疼都怕不小心摔了的傻小子那本來就不怎麼穩當的靈魂都有可能因爲巨大爆炸所造成的轟擊而化作齏粉!
陸拾遺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慶幸自己跟了戚安榮出來!
她怎麼就忘記了!
這傢伙本來就是一個早就活夠了的·唯恐天下不亂的·瘋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