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彷彿永遠都是寧靜與瘋狂聚集一身的結合體。
風吹浪花,海鷗低鳴,一望無際的海面平平如徐,正是清晨至午間令人心曠神怡的靜謐。
而到了午後,人心逐漸怠惰之時,猝不及防的狂風巨浪就來了。
悲痛的風化作片片飛擊的玻璃碎片,化作被折斷炸裂的硝石火芒,衝刺向大海中央孤獨聳立的礁石,在礁石上的男人身邊拼命咆哮。
焦煥像是難以接受這翻天覆地的鉅變,風中夾着的冷雨如炮彈般敲擊在他臉上,一下將他全身變成落湯雞,疏離得體的頭髮毫無章法地耷拉下來,更襯得那張向來張弛有度的臉陡然扭曲,表情一瞬間放大了數倍,頓時顯得面目可憎。
“這是哪裡?!”
“秘書長!侍衛長!人呢?!”
他記憶的末端還停留在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廳,優雅奢華,溫暖怡人,心中的驕傲和怡然甚至還未散去。
然而此時,焦煥只能盯着暴風冷雨幹站在礁石上,茫然混着震怒,又有幾分不可言說的慌張泄露而出。
不只是髮型,他身上的西裝早就不成樣子了,腳上的鞋雖用最高級的皮料製成,但也擋不住倒灌般的雨水,鞋底的膠面被礁石表面的崎嶇摩擦勾勒,稍微一動就會打滑。
焦煥略微嘗試了一下,在險些一歪摔進深不見底的海水中後,他很識趣地穩住身形,狼狽着小心翼翼地蹲下,兩手抓住礁石最頂端的凸起,趨利避害的結果就是,他不敢擅動了。
以他超越無數人的智商和眼力,很輕易就能回過神來,確定自己現在的處境相當不妙。
本來以爲只是垂死掙扎的工具的——嫵螢。
突然變了,立場切換,變成了不受控制的操縱人,甚至不能確認她究竟是不是“人”。
焦煥也不能確認,自己是不是還身處於虛擬網絡中……虛擬世界,顯然不會有如此高的真實性,他心裡有着強烈的預感,如果真的就這樣摔下去,他會死。
絕對會死無葬身之地。
自己是如何被帶到海上來的,焦煥不想浪費時間去思考,他在暴雨的沖刷下面無表情,狼狽的行舉竟也掩不過眼中充斥的陰戾。
“海上……魏敏君,是你還在陰魂不散麼。”
——唰啦啦!
一股巨浪突然自海中高高躍起,仿若被激怒的虎狼,惡狠狠地衝向礁石。
大海中無比渺小的一點自然毫無阻擋之力,輕易被泛黑的浪潮淹沒,許久之後,海水才慢慢退散,重新將礁石的尖角顯露出來。
看似乾乾淨淨,沒有多餘的東西。
但忽然間——往下方的縫隙看。
有一隻血跡斑斑的手,不肯死心地摳住礁石邊緣的一個夾角,指甲蓋在碰撞中被衝力高高地掀起,滋味必然不會好受,臂膀及險些墜入海中的身體尚有更多的傷痕,但也應該知足,因爲他至少拼死救下了自己一命。
“呼……呼、呼……呃嗯!”
一聲低吼,焦煥艱難地重新爬上礁石,大喘着氣匍匐在嶙峋的石塊上,渾身劇痛也暫時無心去管。
“……該死!”
焦煥十年沒有這麼狼狽過了。
應該說,自從得到全世界無人能抵的榮譽,被全民舉薦爲聯邦首腦後,他就遺忘了掙扎求生——或是曾經體驗過不少次的滋味。
之後的數個小時,焦煥做了除了自殺之外的所有嘗試,試圖切斷意識與虛擬網絡的聯繫,亦或是努力發出信號,與不知所蹤的屬下取得聯繫……但最終的結果都是失敗。
如果確定這就是虛擬網絡,他也會毫不猶豫地自殺脫出,可就是因爲不能確定,他纔不敢妄動,只能繼續在無邊危險潛伏的大海中僵持。
這樣僵持下去的結果也不出意外。
焦煥很快就陷入了飢寒交迫的窘境。
所有負面的感受竟是都真實無比,與“死”相關的情緒,更是能夠極其輕易地將人逼入瘋狂。
然而——
焦煥的處境越是危險,他卻表現得越是冷靜,反倒是此時,他忽然換了一個姿勢,從狼狽匍匐緩緩地翻過身,變成略顯放鬆地坐在了只能勉強供一人落足的礁石上。
他對着大海,很是隨意地自言自語:
“只是困住我,沒有意義,你們可以隨意。”
“就算我意識在網絡中消失,留在現實的身體跟着消亡,你們也改變不了什麼。計劃早就達到了最終階段,即使我不在,他們也會如實地將後續計劃完成下去。”
兩聲嗤笑,焦煥對着又咆哮起來的大海不屑一顧:“直到現在不死心的你,哦,或許還有你,實在是太愚蠢了。你們那愚蠢透頂的計劃更是應該感謝我,我拯救了世界免於毀於你們之手,如今,又將讓全世界獲得新生,走上即將開闢成功的嶄新道路。”
“我!纔是真正的救世主!”
如遭雷劈,海水彷彿受到了無形的壓制,哀慼地退縮了回去,不敢妄動。
焦煥見此自是心生出一絲得意,好似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你很得意啊,說得這麼冠冕堂皇,義不容辭,其實最怕死的人就是你了。”
“……”
帶着嘲諷的女聲,從不見人影的虛空中傳來,正是嫵螢的聲音。
焦煥現在十分忌憚她,可面上依然是不爲所動的淡然:“你想做什麼。”
“想直接把你回收處理,但苦於爲世界和平考慮,給你判了個緩刑——結果你這傢伙壓根不配合啊,要是按奚柏說的讓你自己醒悟,完全是浪費時間嘛。”
嫵螢也是不想再耽誤時間,纔不耐煩地出面說上這些廢話。
“就這樣,把你最後一點存在價值貢獻出來吧。”
話音落下。
焦煥來不及反應,世界便在他眼前顛覆成一片黑暗。
黑暗——
光在許久之後才破殼而出。
“……!”
焦煥再驚醒時,四周竟是一片敞亮。
有兩個人正錯愕地看着他。
“焦煥?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微卷長髮的女人關心地詢問,黑框眼鏡下是一雙略顯得清冷的鳳眼,和記憶中一般無二。
另一個人也是。
“你小子不會是做噩夢了吧,心理承受能力還得練練啊。”
嗓音吊兒郎當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隨後的語氣卻帶着鼓勵:“沒關係!習慣就好,我一開始也經常做噩夢。男人嘛,有壓力纔有動力,加油!”
焦煥當然認識他們。
女人是魏敏君,男人是時燦。
這兩人,就是曾經帶領人類抵禦海中怪物的首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