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末日剛剛開始。
海中爬出了無數怪物,以人類無法阻止的速度侵蝕着陸地上的一切。
無論是紮根現代城市的鋼筋水泥,還是田園間原本富含生機的土地,怪物所及之處,都被席捲而來的不明黑色污泥瞬間污染,鋼筋化爲一捏即碎的齏粉,土壤轉眼變成灰黑色,即使往下挖到極深處,看到的依然是以言喻的腥臭刺鼻的污濁泥濘。
人類在第一波侵襲中損失慘重,島嶼國度最先覆滅,不過半天就成了空蕩無人的死寂孤島,其次是臨海城市,曾經蔚藍如天空之色的近海歸屬於寂寞的純黑,仿若石油泄漏般的黑色漂浮物體,與怪物們一同沖刷淹沒整個海岸,爲大地染色,岸上的人也在一瞬之間蕩然無存。
現代化城市的遺址未能堅持過一天,就在漆黑海水的大肆席捲下,悄無聲息地倒塌又消失,原地竟連一點殘留的粉末都不得見。
人類曾採用多重手段,試圖將海中怪物阻擋在臨海之地,不讓它們繼續前行,但詭異的是,殺傷力再大的武器,也只能短暫地讓怪物淤泥狀堆積而成的龐大身軀暫時潰散,不多久,這團令人噁心的泥巴又會重組,散發出更可怖的惡臭污染。
可以說那時候,除了核彈,人類什麼手段都用上了,效果仍舊甚微,怪物還在不斷向內陸進軍。
世界各地,一座座島嶼和臨海城市飛速淪陷,最悽慘的是一些島嶼小國家,幾乎是沒有任何抵抗之力,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人類面對如此厄運,竟沒有絲毫可抵抗之力,越靠近大海的人越恐慌,開始瘋狂往大陸內部狼狽逃竄。
這之中除了求生欲外,人們幾乎完全喪失了理智,原先有條有理的秩序無法維持,在似乎怎麼都無法抵抗的災難面前,絕望很能摧毀人心,因此在還算龐大的倖存者羣體中出現的混亂,比人類過往歷史上任何一場風波都要恐怖。
22歲的焦煥原本是倖存者中最平凡的一員。
他名牌大學畢業,正帶着雄心踏上求職之路,尋常的崗位無法滿足他,他定下的目標很高,工作必須體面,薪酬五位數起,工作時間安排合理,這幾點要求缺一不可,他認爲自己的實力配得上提出這些要求。
然而,焦煥還沒有來得及實現自己的宏圖,末日來臨了。
多虧他所在的國家地域遼闊,被吞噬污染的地區只是地圖上最狹窄的一絲縫隙,其他區域的糧食供應正常,儲備也充足,人們暫時沒有性命之憂。
可是,隨時可能背井離鄉,不知何時就會被污染步步逼退,甚至逼退出國境線的恐慌,時刻籠罩在每個逃難者頭頂。
焦煥短暫的消沉數日後,竟出奇地激動起來。
他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他的才華不應該浪費在不斷榨乾員工潛力的公司,拯救世界,讓世界認識到自己,更符合他對自己的期望預定。
就這樣,滿懷熱情的焦煥不斷奔走——吃了無數閉門羹,沒人聽他極具煽動性的鼓吹,畢竟活着的時間已經夠心力交瘁了,只停留在口頭的宣傳不能變成食物,也不能打倒怪物,等於一無是處。
這時候的焦煥就是個典型的中二少年,空有幻想,口才再好也不頂用。
反覆碰壁,但他沒有氣餒,日復一日堅持做着演講,呼籲人們不要放棄希望,相信人類自己的力量,一定能找到拯救世界的方法。
而這一呼籲演講……就堅持到了國土淪陷了大半,全世界人類可居住範圍縮水近三分之一的可怕程度。
恐慌爆發。
人人心頭的壓抑也被引線引爆,爭吵,鬥毆,野獸般互相廝殺……一切難以言喻的慘劇,都在狹窄的居住地中反覆上演。
焦煥好幾次差點死在了義憤填膺者的毆打下,不斷呼籲人們冷靜的他激起了衆怒,人們怒罵着“冷靜個屁!世界已經完蛋了,接下來所有人都要被淤泥淹死!”,瘋狂地撕咬發泄。
這理性喪失的畫面,似乎是末日之下世界慘狀的縮影。
焦煥不寒而慄,好不容易活着逃掉,卻終於有了要放棄的念頭,畢竟命比名聲重要,他還想活着。
——就在這時候,有兩個人突然找到了他。
領頭的男人風塵僕僕,穿着滿是泥巴的皮夾克和破洞牛仔褲,英俊的臉不知在哪裡曬得黢黑,開口便帶着吊兒郎當、可莫名給人以信服感的笑。
“人類還沒到麻木放棄的時候,我們想成立一個喚醒世人的組織,敏君的研究已經有一定成果了,我們要做的就是,保證在方法找到之前,人類還能堅持住不要放棄。”
男人說:“我們聽過你的演講,你的講述非常有感染力,如果稍稍改變一點環境,能起到很好的效果,所以,要不要考慮加入我們?”
焦煥愣了愣。
但他看着的不是男人,而是和男人一同前來的瘦弱女人。
女人也是風塵僕僕的模樣,渾身髒兮兮的,只有黑髮下的清冷小臉還算白淨,她黑得純粹的眼仁過去總令人覺得她很驕傲,此時的她還是有着同樣的眼睛,但跟在男人身邊時,那雙眼亮得驚人,就像星辰在凝望月光。
“敏、君?”
“好久不見。”
名叫魏敏君的女人淡淡打了聲招呼。
焦煥沉默。
沒記錯的話——這個女人,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
他們很早就訂了婚,但他一心脫離家族的掌控,只想自己成就一番事業,對家族安排的未婚妻雖有一點男人對女人的興趣,但也不到能影響人生的地步,魏敏君的父親是知名科學家,她女承父業,很早就跳級讀博進入研究所,跟焦煥聯繫寥寥。
末日之後,焦煥一秒也沒想起過魏敏君的存在——如果不是她出現在自己面前,他都要把她忘了。
幸好,兩人都沒提那有等於沒有的婚約,態度就像勉強算認識卻不熟的人。
“你們已經有了研究成果,在外振臂一呼就能得到無數支持,爲什麼還要來找我合作?”
焦煥定神問。
“啊。”時燦和魏敏君對視,不知想到了什麼,這兩人竟然同時默契一笑:“我們只想專心研究,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一起奮鬥,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太麻煩了。”
焦煥頓時明白了自己的定位,說實話,這正是他想要的,與他們合作,他絕對不虧,自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但。
就在看清這一男一女對視而笑的那一瞬間。
焦煥心裡涌起一股莫名的煩躁。
就像自己的東西突然被別人搶走了。
他便是在這時候,就恨上了時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