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先帝是你殺的嗎?”
太后微微一笑,沒有言語,鍾漠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良久,太后嘆息一聲,幽幽道,“大將軍,六年了,你問了哀家這個問題問了六年了,你還要再問多少年?”
“問到得到真正的答案爲止!”
太后的語氣略微有些拔高,聲音有些激動,“何爲真正的答案?哀家回答了五次。如今第六次回答你,不是!先帝不是哀家殺的!這個答案你聽了六次,可你不滿意,你覺得這不是真的,既然你已經認定了先帝是哀家殺的,何必再來問哀家?”
鍾漠黝黑粗糲的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語氣也變得沉重,“當年我離京回北疆時,先帝雖然生病,但精神還不錯,還去城門口給我送行,可我剛到北疆,便聽到他病勢突然變得沉重的消息,等我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往帝都趕,還沒到帝都,便傳來了他駕崩的消息。這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離京的時候,他已經病了快半年,那時候你回來對虎符,因爲過年,先帝精神變好,這是人之常理,自你走後,他的身體便撐不住了。幾乎日夜躺在龍榻上,連起身的時候都少有。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哀家不懂,爲何你一直針對哀家,認爲是哀家害死的先帝?”
太后的語氣變得哀傷而無奈,清瘦蒼白的面頰上露出讓男人爲之心軟的憂愁。
儘管太后已年近四十,眼尾也有了細紋,但風韻猶在,尤其在暗黃的燭火的映照下,更顯得那一張清瘦哀愁的臉,楚楚動人。
鍾漠眸光暗了暗,微微移開目光不敢再看,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當年先帝臥病在牀,身邊服侍的只有您和女皇陛下,以及內務府大總管王全。我問過王全,他說過先帝駕崩那一夜,寢宮裡只有您一人。”
太后低垂的眼簾閃過一絲幽幽的冷光,她擡起眼簾,露出一絲嘲諷的冷笑,“就因爲只有哀家在,所以你懷疑哀家殺了先帝?大將軍,你不覺得這個理由太可笑了嗎?古往今來,人死的時候,身邊不是妻子兒女陪伴,還能有誰?那古往今來,那些病死的人,都是妻子兒女殺的嗎?”
“先帝最愛的是惠妃……”
太后眼裡閃過一絲陰冷的冷光。冷笑道,“先帝死的時候,惠妃已經死了!”
“我知道,惠妃死的那天晚上,先帝就死了,太后不覺得太湊巧了嗎?”
太后臉上的嘲諷毫不掩飾。冷冷笑道,“大將軍不是說了嗎?先帝最愛惠妃,惠妃死去的消息傳入他的耳朵裡,他心痛之下,病勢加劇,因此駕崩,不是很正常嗎?又或者,他捨不得他心愛的女子孤零零在黃泉路上走,想要去陪她呢?”
最後一句,太后的語氣滿是冷嘲熱諷,臉上的怨毒之色刺目得很。
鍾漠皺眉看着她,“你本不該是這樣的人。你變了!”
太后蒼白的脣緩緩上揚,露出一絲諷刺的冷笑,“那哀家該是什麼樣的人?”
“惠妃人很好,又對你恭恭敬敬的,你不該那樣對她,不該設計陷害她。把她打入冷宮!”
太后眼裡浮出一絲嘲諷,“的確是哀家設計陷害的她,可把她打入冷宮的可不是哀家,而是那位號稱最愛她的男人,不是嗎?先帝口口聲聲那麼愛她,可對她有一絲一毫的信任嗎?不過貼身宮女的一番誣告,侍衛的幾句含混不清的話,加一塊她做的帕子,就龍顏大怒,不顧她的解釋,將她打入冷宮。”
鍾漠皺了皺眉,試圖幫先帝解釋,“男人對於這種事,都是無法容忍的。”
太后冷冷一笑,臉上濃烈的嘲諷讓鍾漠的臉色變得有些尷尬。
良久,鍾漠長嘆一聲,“我記得你那時候不是這樣的,你端莊賢德。母儀天下,爲了鼓舞士氣,不顧皇后之尊和身懷六甲,站在城樓上擊鼓,可你後來怎麼變了?”
太后冷笑一聲,“大將軍。變的人只有哀家嗎?爲何先帝變得更多,你不說他,單單說哀家?”
鍾漠皺了皺眉,“他是皇帝,他是天子……”
“不只如此吧?他是皇帝,所以你作爲臣子不能說他,那哀家也是你的主子,你爲何毫不顧忌?最重要的,不過是你與他都是男子,男子護着男子而已。”
鍾漠粗放的濃眉擰得更緊,不知是不是太后的話戳中了他的心思,他陷入了沉默之中。
“身爲男子。所以可以在髮妻小產臥牀不起時,與寵妾恩恩愛愛,所以可以在髮妻無法再生育時,拐彎抹角的要求她退位讓賢,不要佔着皇后的位置?真是可笑啊!哀家身子壞了,不能再生,不都爲了他嗎?做男子當真是好,哀家只恨自己是女兒身!”
太后眼眶微紅,說出的話跟刀子一樣刮在鍾漠臉上,讓他的神情更是僵硬,鍾漠張了張脣,想要爲先帝辯解。終究無法辯解。
太后目光變得悠遠縹緲,似乎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哀家嫁給他十五年,整整十五年的相伴扶持,居然比不過一個剛入宮的妃子。”
“他還是皇子時,哀家就已經嫁給他當皇子妃,哀家陪着他和江東王爭奪儲位,幫他出謀劃策,在那一場慘烈的奪嫡中,若不是哀家殫精竭慮,盡心盡力在太皇太后跟前侍奉,打敗了江東王的王妃,能一點點扭轉局勢?哀家不是生不下男胎,哀家懷過兩次男胎,可第一次在奪嫡時的緊要關頭,因勞累過度沒了,第二次在十年前的抗擊匈奴大戰時,也是過於勞累,小產了。”
“哀家一心一意爲了他的皇位,他的江山奔走,殫精竭慮,兩次失去孩子,可他怎麼對哀家的呢?一登上皇位,立即大肆採選,後宮那些嬌豔欲滴的花,一茬接一茬,映着哀家越來越蒼老衰敗,這些倒也罷了,哀家忍了!”
太后的神情變得沉痛,無奈。“可當哀家身子壞掉,太醫診斷哀家再也無法生育時,哀家還記得他當時的神情,不是心痛,而是憤怒!他在生氣哀家給不了他一個太子!所以,他變本加厲的寵愛後宮的妃嬪,連原本該屬於皇后的初一十五的日子都不來了,他對哀家說,反正哀家的身子不行了,那兩日就沒必要浪費了,大將軍,你說可不可笑?浪費!一個月只有兩天屬於正宮皇后的日子,他跟哀家說浪費!他以爲哀家還稀罕嗎?”
太后的聲音陡然拔高,神色冷厲,鍾漠沉默了,無言以對。
太后的情緒好一會才平復下來,冷冷道,“終於,他的辛苦有了回報,后妃們一個接一個的懷孕,只可惜一個接一個的滑胎小產。”
太后臉上滿滿的幸災樂禍,鍾漠皺緊眉頭,“是你做的?”
“哀傢什麼也沒做,只是告訴後宮的這些妹妹們,哀家無能,不能爲先帝產下太子,妹妹們誰能爲先帝產下第一個皇子,哀家一定勸說先帝立他爲太子。誰不想自己生的兒子當皇帝呢?誰不想做太后呢?”
“所以,她們在你的挑唆下,互相內鬥。互相陷害,以致於後宮的孩子要麼生不下來,要麼夭折!太后娘娘,你太狠毒了!”
鍾漠厲聲道,太后涼涼一笑,“狠毒?不,哀家不狠毒!先帝還誇哀家賢良淑德呢!”
她臉上的陰厲,漸漸變得無奈而悲傷,語氣也變得悲涼自嘲,“賢良淑德?哀家怎麼敢不賢良淑德?哀家的孃家在奪嫡大戰時,已經爲了他垮了,哀家沒有孃家可依靠,一個無子的皇后,怎麼能不賢良淑德?哀家可以不忍,可以爲一時之快發泄心中的怨氣怒氣,可哀家唯一的女兒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