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命 的 終 結
監子裡從一個增加到兩個死刑犯後,他們的情緒又極不穩定,在猜測着高院複覈後,會押往刑場執行,顯得異樣地暴躁,有時不可理喻。嚴偉時刻要擔心他們會有過激行爲,兩人一起動手就更加不好應付,所以在思想上極度地繃緊了那根緊張的弦。只好任何事都依着他們,讓他們悲愴的心情得以發泄。在吃的方面也由他們去訂菜、買東西。並暗中叮囑值崗的人,要加強巡視,提防他倆突然發動傷害。有情況要大聲呼喊,讓大家醒來。再發現在偷睡的,決不輕饒。就這麼提心吊膽地過了段時間,他們也沒什麼異常舉動,才慢慢放下心來。
白天干活,晚飯後嚴偉同伍連志便丟下活計,讓底下人去做,陪着許軍華、吳智打牌,監子裡的煙也儘管由着他們抽。吳智判死刑後,他在檢察院的姐夫,來看過他一次,並託看守所監檢室的鄧檢對他照顧。鄧檢每天上班都會爲他送一包煙來。煙不太好,是兩元一包的“芙蓉”,看來他姐夫家的經濟也不是很好。所裡面賣的是軟裝白沙,五元一包。有幾天,所裡面賣了環保型的白沙,市面上要賣10元一包。賣了兩天,監子裡便提出了抗議,認爲煙太好,監子裡每天20元的煙錢,就沒錢訂菜吃了。胡教聽到後就吼:“吵什麼?不要明天就不賣煙了。”監子裡聽到不賣煙,嚇得不敢再提意見。胡教又道:“又沒收你高價,同軟白沙一樣的,五元一包。”
市面上賣10元的,監子裡面卻只賣5元?監子裡的人一時沒明白過來。難道是所裡不賺錢,還要貼本?絕對不會有這樣的好事的。一隻雞賣50,一條魚賣30,皮蛋、鹽蛋一塊錢一個,比外面都要貴一半。就是軟白沙,外面零售4元,在監子裡都要5元。難道唯獨是環保型的精品白沙煙,所裡面要倒貼一半來賣給監子裡?哪裡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大家猜測一定是煙有問題,不是假貨,就是快要黴爛變質的。但監子裡的人都是抽菸的老鬼,煙的真假好壞還有抽不出來的?好像也不是假的,也沒有發黴,這就想不通了。後來還是有所長透露了出來:所裡面的某位領導,家裡的那口子是某局的局長,家裡別人送的煙抽不完,嫌這種十元錢一包的煙太低檔,自己不抽,放在家中太久,又怕起黴,所以到所裡來向監子裡賤賣的。那位透露消息的所長說:“花五塊錢,抽十塊錢的煙,你們還屁囉嗦的。”
下午,做的任務快要完成了,嚴偉便想找人下棋。吳智在車、馬、炮上還可以動那麼幾下子,嚴偉便同他下了幾局。一開戰吳智顯然不是對手,敗下陣來,下了幾局便覺無味,只好散夥。九監的俞方平聽到這邊喊將軍,他在牆那邊也動了棋癮,他在那邊也沒有對手,便喊話問這邊的戰況如何?吳智回答:“讓我一條車也不一定贏他。”
俞方平就喊嚴偉:“嚴胖子,老五講你下棋下得蠻好,找不到對手?”
嚴偉謙虛地說:“老五是瞎吹的,莫聽他的。”
祁連武在九監搭話,笑着罵:“嚴胖子,我幫你吹吹,你不領情,反講我瞎吹,你不要不知好歹。”
嚴偉也笑着說:“老五,我那幾步臭棋,哪值得你到處吹。”
俞方平喊:“嚴胖子,我們倆下一盤試試?領教一下你的高招。”
嚴偉答:“我哪有什麼高招。你在九監,我在十監,怎麼個下法。”
俞方平喊:“我有辦法。”
嚴偉問:“你有啥辦法?”
俞方平說:“我們下隔山棋。”
嚴偉不滿,問:“隔山棋怎麼下法?”
俞方平解釋:“你在那邊擺一付棋,我在這邊也擺付棋,我怎麼走的,就將走法告訴你,你走後再將棋路告訴我,不就行了。”
這麼個隔山棋,倒也蠻新鮮,有些味道,還從來沒有這樣下過的。嚴偉以前在書上曾看到過有人下盲棋,將所有的棋局都記在腦中,雙方都不要棋子,憑着一張嘴下。嚴偉自問沒有這個本事,不能將每步棋的變化都記下來,但面前擺上一副棋,對方喊怎麼走,自己替他走上,再來走自己的棋,這還是可以做到的。於是非常感興趣地說:“要得,俞方平,你把棋擺上,我們下一盤試試。”
俞方平答:“好,你也把棋擺上。”
嚴偉對着監子裡喊:“崽崽鬼,把象棋拿出來。” 崽崽鬼便拿着剛送進去,用棋盤布包着的,用撲克牌摺疊成的象棋,送到了風坪中,並替嚴偉擺好。
嚴偉喊:“俞方平,棋子擺好冇?”
俞方平答:“擺好了。你先走,還是我先走?”
嚴偉說:“你走先吧!”
俞方平說:“那好,我先走了,炮八平五,架當頭炮。”
“當頭炮,馬來跳。”嚴偉將對方的炮擺到當頭的位置,再將自己的馬上了一步:“馬二進三。”
俞方平道:“我馬八進七。”
嚴偉出車:“我車一平二。”
……
兩人隔着牆,你一步我一步地走上了。第一局下得不太熟練,經常誤會對方的走法,在對方的解釋下,才得以更正。下了近一個小時,嚴偉的一個臥槽馬帶仕加炮,車在自己的前沿陣地上平行獲勝。第二局下了半個小時,最後走和。看看快要開飯了,嚴偉說:“俞方平,下次再下吧!”
俞方平回答:“要得。你真的的有些厲害,我下不過你。”
嚴偉謙虛地說:“哪裡的話,是你先讓着我的。”
就這麼每天做做彩燈,再抽空打打牌,下下隔山棋,看看電視,再看看書。嚴偉覺得日子過得比平時快了許多。伍連志雖說自己不喜歡看書,但每次收貨時,都到別的監子換書進來給嚴偉、許軍華和吳智看。一些長篇的武俠小說,看完了第一集,去換第二集,再換三、四集。張玉寶也搭信出去,讓家裡送書進來看,家裡給他送了好幾本進來,其中有一本金庸的《天龍八部》縮印本。嚴偉雖說早已看過,但每天無聊,都同許軍華、吳智抱着去看,有時幾個人搶成一團。李山橋也想着看,但沒資格去搶。只好看三人都睡覺時不看了,或他們在打牌時,拿出來看。但三人一旦喊要,就得立即還過去。他看書的速度很快,都看到了三人的前面去。在嚴偉三人都沒有看完時,他就已經看完了。許軍華有些霸道,看的速度又慢,卻霸佔着不肯拿出來。在監子裡,這本書,二十四小時就沒停過,很快又被搭到了別的監子中去。時間就在這爭爭吵吵中,不知不覺地流逝,離“5.1”已經不遠了。
這期間,高進出去開了庭,回來後告訴嚴偉:“開庭時同高清湖講了,他在那邊還過得去,不需要調監。”嚴偉也只好由他去。
高進回來後,就擔心着自己會趕上公捕、公判時宣判。聽說公捕、公判時宣判,要比平時要多判半年到一年。許多人都是這麼說的,尤其是伍連志,講得非常的肯定:“輪到公捕、公判時宣判,就倒了大黴,比平時要嚴得多,因爲要起到震懾的作用,不可能輕判的。”
嚴偉的妻子何玉瓊也來看過他,是劉所長安排的。嚴偉對自己的案件又拖了這麼久,很是着急,問妻子:“案子到底怎麼樣了?既然交警支隊的認定書同秀湖交警大隊的認定書是一樣的,還要不要重新開庭?”
何玉瓊告訴他,本來上次開庭後就可以判的,但朱全新的老婆在法院吵。講對秀湖交警大隊的責任認定書不服,她老公是不應該負責任的。發生事故是嚴偉的車撞到他的車,她老公又沒撞嚴偉。現在人都死了,還要他負責,不公平,她要求重新認定,要嚴偉負全部責任。法院見審判中的一份重要證據有人質疑,要請求玉泉市交警支隊進行復議,只好退回檢察院補充覈實證據。在交警支隊重新認定後,才交檢察院重新起訴。在事故責任認定書到交警支隊複議期間,何玉瓊也急着託人到交警支隊探問消息。在支隊有關人士分析後,認爲交警大隊的認定是合理的,她才放了心,又接着跑檢察院,檢察院拖着不肯重新發起訴書,認爲第一次的起訴書是正確的,用不着重新起訴。法院卻認爲,起訴書退回後,必須要重新起訴,法院方可重新開庭。這麼推來拖去,所以拖了這麼久。現在在一再的催促下,檢察院才表示同意重新起訴,估計這兩天就會送起訴書來了。法院的人說,開庭的時間大約會定在四月底。妻子一再安慰嚴偉,一定可以判緩刑的。李書記跟法院的人都打了招呼的。嚴偉的案子判決要向他彙報。還有個把月就可以出來了。妻子問他在監子裡悶不悶,要不要帶幾本書進來給他看。
在何玉瓊來看他的第二天,法院就給他送來了新的起訴書。新的起訴書同第一次的起訴書是一模一樣的,只不過改變了起訴的時間。嚴偉面對着檢察院的第二次起訴和即將面臨的法院的第二次開庭,心裡很平靜。他相信妻子對他說的話是真的,他信任妻子在外爲他所作的努力。本來自己就估摸着夠判緩刑的條件,現在通過妻子各方面的努力,有主管公、檢、法、懷的政法委書記替他講情,打招呼,從哪方面來講都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並且法院方面也明確表示過,夠判緩刑的條件,嚴偉看着手中的起訴書,對自己即將走出牢獄充滿了信心。
在嚴偉接過許法官遞進來的鋼筆,準備在送達通知書上簽字的時候,伍連志就站在旁邊,見鋼筆是用的炭素墨水,拉了一下嚴偉的衣服。嚴偉明白他的意思,假裝站着沒有墊的地方,將送達通知書墊在鋪板上,蹲下來爬着假裝簽字,暗地裡將鋼筆遞給伍連志。伍連志迅速擰開鋼筆的後套,將墨水盡數擠進了一個塑料杯中。再將筆遞迴給嚴偉。許法官見這麼久還沒簽好名,便催了起來:“簽好沒有?咋這樣慢?”嚴偉連忙一邊迅速簽字,一邊回答:“簽好了,簽好了。”站起來將鋼筆同送達通知書一塊遞到許法官手中,他也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接過後就走了。
伍連志捧着裝了墨水的塑料杯,高興地說:“墨水已經有了,中午我們就做刺青。有誰要刺字、刺花的,中午出來。”
伍連志捧着象寶貝一樣的杯子在後面藏好後,問嚴偉:“老大,你會不會畫龍?”
嚴偉搖搖頭答:“不會。”
伍連志又問:“老虎頭呢?”
嚴偉想起“虎頭”牌手電筒的蓋子上的虎頭形狀,覺得很簡單,很容易畫,不象畫龍那麼複雜。嚴偉曾見趙勇洗澡時,他身上從胸脯開始一條騰龍刺青,生動逼真地飛騰在他的前身,張牙舞爪。尤其是那個龍頭,刺得堪稱一件藝術品的。龍睛就象是點活了,龍尾一直到了右大腿內側。那個刺龍的人,確實有些不簡單。憑自己是畫不出那樣的一條龍來的。又沒有地方去臨摹,不要畫龍不成反類蠔了,弄出笑話。但是虎頭簡單,還是能畫出來的。於是點頭道:“虎頭能畫。”
伍連志高興地說:“那好,替我畫個虎頭在我右邊的奶婆上。”
嚴偉說:“先拿紙筆來,我先在紙上畫出來,你看看行不行,行的話就替你畫到身上去。”
伍連志說:“行。”便拿來了他們要進來寫上訴書剩下來的幾張紙和一支圓珠筆。嚴偉便憑着記憶在紙上畫出了一隻虎頭,自己看上去覺得還不錯,便遞給伍連志看:“你看,這個樣子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