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發生了什麼,我無從得知,師父也並未提及太多。”
“那時,師父受了很重的傷,黎陽王城的人四處張榜,佈下懸賞令要捉拿師父。我只好帶着師父迴雪國去。”
“雪國乃北方小國,地處偏僻,且雪國常年積雪不化,極爲嚴寒。中原國家鮮少與雪國往來。是以,黎陽王城張貼的懸賞令到不了雪國。而且,黎陽王宮的鉅變,使得許多山脈崩塌,地形改變,唯有極北之地沒有遭到波及,那裡十分安全。”
“我們一路隱姓埋名,等回到雪國時,父王已經駕崩,王兄登基爲王,雪國,也再不是從前的雪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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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溟滺一路走來,只見仙樂都城的街道不再純潔,城牆染上灰敗,冰湖水被污染,美麗的冰凌花已近乎枯萎,雪國的子民也不再如往日那般精神抖擻。他們每個人都穿金戴銀,望着手裡大把的金錠子傻笑,面帶黑氣卻不自知。
雪國的王宮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清澈的水晶冰宮被改造的金碧輝煌,連地面都是用金子鋪成的。北溟滺的兄長,如今的雪國國王北溟洋,正端坐在純金打造的王座上,身上穿着金線繡成的王袍,金光閃閃,晃的人眼睛生疼。
王座下首坐着一位黑袍人,兜帽遮住了他的臉,叫人看不清容貌。
“王弟回來啦,快快快,王兄給你介紹,這位是大啓國來的歐陽青先生,也是我雪國現任的國師,歐陽青先生確有真才實幹,可壯大我雪國呀!”北溟洋激動道。
北溟滺聽聞是大啓國的人,心中暗自生了警惕。
“王兄,外面是怎麼回事兒,爲何冰湖水被污染了?冰湖岸邊那兩座黑房子又是什麼?”
北溟洋顯然沒想到王弟一回來,就質問他這些。他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道:“休要胡言,什麼黑房子,那是歐陽先生送給咱們雪國的大禮。都是有這兩座房子,咱們雪國才能在邊陲小國中脫穎而出。”
“瞧瞧,我們的宮殿再也不像從前那樣冷冰冰了,這滿宮殿的黃金,數不盡的珠寶,我們雪國很快就會強大起來,四周小國很快就會向我們臣服……”
“夠了,王兄,你告訴我,那黑房子,究竟是做什麼的!你可知,那黑房子裡的黑氣源源不斷的流向冰湖水,冰湖水就快乾涸了!”
“……是煉器房。”一直靜坐在一旁的歐陽青突然開口。“專門鍛造法器的場所,有了這些法器,雪國將會無比的強大。”
北溟洋撫掌大笑:“是啊,王弟有所不知,與咱們雪國在邊境糾纏了幾十年的雪狐一族,已經被滅族了,多虧了歐陽先生的這些法器啊。”
北溟滺心如刀絞,他王兄何時變的這般貪婪無知了!
“王兄可知,冰湖水是咱們雪國的命脈,沒有了冰湖水,咱們雪國的子民將不再健康,沒有了健康,就算家家戶戶都守着一座金山,那又有何用!”
“王弟!除了法器,歐陽先生還會教咱們煉丹藥,有了丹藥,咱們自然會有健康的體魄。”
北溟滺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憤恨的瞪了一眼歐陽青,轉身拂袖而去。
顏修的傷勢未愈,眼下只能窩在房中休養。外面發生的事兒,從內監口中,也能窺知一二,不免有些擔憂。
黎陽王宮事發突然,他也沒有想到,他纔剛剛收到東離楚戈的信函準備啓程去攔截軒轅帝,不料那時,軒轅帝已經逼近王城了!
他攔截不下,只得隨軒轅帝一同進宮。他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突然發生了一場驚變。
黎陽王宮被許多修士圍剿,甚至不乏神族仙族之人。雖然他們僞裝的很好,但道法不會騙人。那一戰血雨腥風,東離楚戈身死,軒轅帝散了三魂七魄,自己也勉強得以逃生。
軒轅帝乃天選之帝,本該得神族庇佑,爲何神族之人會發動那樣一場爭端,滅了軒轅帝而輔佐夏陽帝登位。這當中是否有什麼陰謀?
他想不通。
而此時的雪國,那個突然冒出來的歐陽青,他又是帶着什麼目的而來?
“……煉器房,被滅的雪狐一族,被污染的冰湖水……”
不知想到了什麼,顏修心口一跳。
他們想要將雪國變成魔之地!是了,雪國乃北地少有的純淨之地,冰湖水是雪國子民的命脈,一旦冰湖水變得污濁,雪國子民只有死路一條。
按照那煉器房的位置,還有雪狐一族闔族被絞殺的方位,正好與冰湖水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環形催魔陣。他們會利用雪國子民的亡魂,將枉死的亡魂鎮壓在環形陣中心的祭壇裡,那麼這一帶的魔氣就會源源不斷的產生,直到蔓延整個極北之地。
若叫他們得逞,極北之地必會淪爲第二個魔域。
顏修薄脣緊抿,歐陽青必是魔族來的。
王城驚變,天塌地陷,六界爲此也付出慘痛代價。而極北之地卻沒有被波及,那麼歐陽青此時出現在這裡,是想在此地再建魔域。
絕不可以!
其他人或許不知,但顏修明白,極北之地之所以安然無恙,正是因爲這裡是真正的軒轅帝陵。
東離楚戈早已在此處設下結界,帝陵中也已佈下陣法。是以,不管發生什麼,極北之地都會十分穩固。
再者,不管六界如何爭鬥,軒轅帝都是人間帝皇,夏陽帝若要登基,就必定遵循人間的倫理綱常。
大啓朝流傳的說法是,軒轅帝於瑤河之役中重傷不愈,龍馭上賓。是以,夏陽帝不單要舉行國喪,更要將軒轅帝的功勳銘記,並將戰死的軒轅帝和殉葬的皇后一併護送至帝陵安葬。
神魂已滅,區區肉身而已,夏陽帝若想流芳千古,必定不會在這等事情上爲難。
雖然此次宮變猝不及防,但依東離楚戈的性情,勢必早早就安排了幾路護靈人,也安排了幾處帝陵疑冢,而這當中,只有一路是真正的護靈人,會將棺槨送到雲山帝陵中。
所以,魔族的陰謀不能得逞,一旦極北之地爲魔族侵佔,雲山帝陵勢必不會安穩。那麼東離楚戈所做的一切都將付諸東流。
“……師父,雪國的子民們快要不行了。無論我如何勸阻王兄,他都不聽,我該怎麼辦纔好。”
回到雪國的這段時間,北溟滺彷彿一夜間長大了。
“那種藥,雖然會暫時提起人們的精神,可事實上卻在掏空他們的身體。可他們不信,他們說我在害他們。我要毀了黑房子,他們竟聚集起來鬧事,說我會斷了雪國的財路,讓雪國不再強大。師父,爲什麼他們會變成這樣。”
北溟滺彷徨無措,似乎只有呆在顏修身邊,纔會讓他的心有片刻的安定。
顏修像往常那般輕揉着他的髮絲,輕聲安慰道:“無妨,我在。”
休養了一陣子,顏修的傷勢好的差不多了。再次踏出王宮,景象全然不同。
猶記得十幾年前初初踏入仙樂都城時,這裡還是一方純淨天地,百姓們臉上都掛着乾淨的笑容。
而如今,他們被這金銀珠寶迷了眼,失了心,再也不復往日的單純和善了。
仙樂都城上空漂浮的,是讓人壓抑的黑氣,這個北方雪國的氣數,盡了。
“滺滺,帶我去祭壇。”
那日之後,顏修守在祭壇整整七七四十九日,他在祭壇上刻滿了符咒,神情也愈發凝重。
北溟滺蹲在他身邊,看着師父一日一日消瘦下去,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師父,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要記得,徒兒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顏修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好,那你替爲師守着這裡,等一個人,如果那個人出現了,你就帶他來祭壇,好不好。”
北溟滺不明白顏修話裡的意思,但師父說了要他等,他就等。
只是沒想到,這一等,就是五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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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雪國滅國的那天,我才明白,修在祭壇上刻的,是他用心血佈下的鎮魔符。他知道雪國沒救了,他這樣做,可以將陣法催生出的魔氣永遠的困在這一方天地裡。”
“在最後的那段日子裡,修日日給我吃一種丹藥,將我的身體淬鍊成了純淨之體,魔物不敢侵犯。”
“純淨之體煉成的那日,修化身爲雪,這整個極北之地,雪下了三天三夜,雪落之處,沒有一個魔物敢靠近。極北之地,依舊是往日那般純淨安詳。只是雪國,不復存在了。修,也不會再回來了。”
望着白茫茫的雪峰,白楚戈輕聲道:“顏修不是不回來了,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守護了極北之地。”
“是啊,修,一直都在。”
北溟滺的身形已經渙散開來,他對白楚戈說:“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這九轉玉葫蘆便留給你了。玉葫蘆裡記錄了醫族顏氏的醫術,希望你可以找到一個人,繼承顏氏衣鉢。”
“其實關於冰湖,還有一個秘密。在我和修離開雪國的那天,我悄悄的用他的玉葫蘆盛了一點冰湖水。後來,修也是用冰湖水煉了仙藥,才煉就了我的純淨之體。”
“所以,我的血液便可化爲冰湖水,再一次復活雪國的生機。如今,修要我等的人已經等到了,我也可以了無牽掛了。”
他說完這最後一句話,搖搖欲墜的身形瞬間化爲清澈的水滴。那水滴在半空中匯聚成一片雲,雲朵漂浮在河道上空,又化爲雨,雨水落在河道里,沖刷着污穢,直到一條湛藍湖水再一次在兩峰之間流淌而過。
祭壇上龜縮的最後一點魔氣,也消失不見了。
冰冷的世界重新恢復了生機。河道兩側的冰面上一株株嫩芽破冰而出,在冰湖水的澆灌下,開出點點黃橙橙金燦燦的小花兒。
“是冰凌花,盛開在冰天雪地之中的冰凌花。”
在冰凌花盛放之際,在冰湖融入雪峰之時,白楚戈似乎看到了兩個相攜而去的身影。
那一襲青衫的人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說:“楚戈,不要讓軒轅重九的魂魄聚齊,到底爲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