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半個小時谷飛鳥的父親回到了家中。
他的單腳一邁入家門,房間裡的溫度瞬間就降了好幾度。
這個滿頭銀髮的矍鑠老人,滿足了言遇暖的一切設想。面目冷峻,身材魁梧,氣勢渾然天成,不怒而威。
谷飛鳥長得不像他。
言遇暖在老爺子踏進家門的同時,下意識的站了起來,上位者身上具備一種威壓的氣場,令人不由自主在他面前放低姿態。
老爺子看了看谷飛鳥,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說話。室內氣氛有點壓抑。
谷飛鳥早在院子大門發出響聲的時候就已經警覺的站了起來,朝門口走了兩步,老爺子進了門,兩人都站定,距離大概有五米,正是各自都覺得舒服的安全距離。
谷飛鳥擡臂敬了個軍禮,端正,幹練。
老爺子等他敬禮完畢才點點頭,淡淡說了一句,“回來啦。”
谷飛鳥向旁邊退開一步,老爺子從他面前走過,脊背挺得筆直,但是走的速度很慢,言遇暖注意到他的腿似乎不太靈便。
谷母介紹言遇暖,“這是二小的女朋友。”又指着言遇暖抱着的孩子,“這就是小二說的,戰友的孩子。”
老爺子對言遇暖點了點頭,恩了一聲,看不出喜怒,也沒有表現出好奇和親近。
言遇暖忍不住就挺胸擡頭,站成了一個標準的軍姿——她還是大一軍訓的時候學的呢,好幾年沒這麼規矩的站過了。
老爺子在沙發上坐下,擡起手對言遇暖比了個向下的手勢,“坐吧,別拘束,二小,你也坐。”
言遇暖沒敢坐,等谷飛鳥走過來拉着她,兩人並排坐在谷父對面。
這個架勢有點像談判或者對峙,剛纔跟谷母和穀粒兒一起的那種溫馨和愉悅蕩然無存。
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老爺子終於開口,讓言遇暖把孩子給他看看。
言遇暖不敢怠慢,趕忙抱着孩子送到他面前。
老爺子看着孩子的小臉,伸出手似乎是想摸一下,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收了回去。嘴裡嘖嘖的逗弄了兩聲。
孩子正睡醒着,睜着大眼睛茫然的吧嗒着小嘴,似乎是在應答一樣。
老爺子的臉上顯出片刻的和緩,似乎是很滿意這個小嬰兒,連帶着看言遇暖的眼神也柔和了很多,似乎還微笑了一下。
言遇暖不太確定,但還是極賢良的回了老爺子一個笑。
老爺子心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問谷飛鳥,“中午吃飯了嗎?”
谷飛鳥說還沒。
老爺子又指揮谷母給張羅飯。
他們家有個保姆,做飯這種事輪不到谷母,就是吩咐一句話。
看過了孩子,安排了午飯,好像又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又一次大家安靜而尷尬的坐着。
老爺子站了起來,對谷飛鳥說你跟我來書房。
谷飛鳥跟在他身後站起,給了言遇暖一個安慰的眼神,“你在這跟我媽我姐聊會兒天。”
言遇暖點點頭,也給了他一個安慰的眼神,你放心,我沒事。
老爺子走路很慢,言遇暖這次認真的觀察,他確實是腿上有點毛病。
一直到老爺子和谷飛鳥的背影消失在書房的門內,客廳裡的氣氛纔再度活躍起來。
穀粒兒很高興的湊到言語暖旁邊,她喜歡小孩兒,尤其是這麼小的,像個大娃娃的小孩兒。
她盯着小寶寶看了半天,擡頭看言遇暖,還有點靦腆,“他是活的嗎?”
言遇暖笑了,覺得她的表情真有趣。看着一張跟谷飛鳥十分相似的臉上顯出那麼溫柔靦腆,又懵懂天真的表情,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當然了,”言遇暖儘量把孩子湊在她眼皮底下,“你看,他的眼睛在轉呢。”
穀粒兒好奇的看着小寶寶,眼珠轉啊轉,又擡頭看言遇暖,“這是你的寶寶嗎?”
言遇暖也笑,“你覺得呢,我是寶寶的媽媽嗎?”
穀粒兒害羞的把臉埋了起來,小聲說我不知道。
言遇暖真想揉揉她的頭,真可愛呀。
她很喜歡穀粒兒。本來以爲谷飛鳥的姐姐是智障人士,會特別的難相處,脾氣古怪難以溝通,哪知道是這麼一個水晶般溫柔可愛的人兒。
穀粒兒伸出一個手指頭,似乎是想戳一下下寶寶的臉蛋。
言遇暖還沒來的急阻止,谷母那邊已經出聲攔下,“可不敢隨便碰寶寶!啊,聽話,不要碰他,一碰他就要哭了。”
穀粒兒收回手,放在身後,眨眨眼睛有點不知所措。
言遇暖擡頭對谷母笑了笑,安慰穀粒兒,沒事,別擔心。
其實碰一下也無所謂,也碰不壞,她看穀粒兒的樣子就是純好奇,想摸摸小寶寶的皮膚,也沒想搞破壞。
谷母又再三的交代穀粒兒,千萬別碰小寶寶,在旁邊看着就好。
言遇暖進屋之後一直抱着孩子,抱了半天胳膊有點累了,谷母也看出來,就招呼言遇暖到屋子裡去,把孩子放下,休息一會,老抱着孩子他也睡不踏實。
言遇暖跟着谷母進了一間臥室,室內的佈置非常簡單,一張單人牀,一個衣櫃。
這應該是谷飛鳥的臥室吧?
她想着,谷母就回答了她,這確實是谷飛鳥的臥室,因爲他常年也不在家,所以佈置的簡單了點。平時沒人住,但衛生一直在打掃,很乾淨。牀單也是剛纔讓保姆新換上的,把孩子放在牀上吧。
言遇暖把孩子放在牀上,然後跟谷母兩個一起在牀邊坐下。
谷母問言遇暖路上很辛苦吧,你累不累,要不在這睡一覺休息下?一會吃飯再叫你?
言遇暖就算是真覺得疲倦也沒有那麼做的道理,連忙推辭,不累不累。
谷母微笑着看了言遇暖一會,握住她的手,拍了兩下,眼神很慈愛,“真是個好孩子。”
言遇暖被當面誇獎,羞紅了臉,心裡十分歡喜,他媽媽喜歡自己,這真是個值得高興的事。
“我們家二小,有許*病,還得你多擔待他。”谷母拉着言遇暖的手,閒話家常。
“他當兵在部隊上,工作很忙,平時也很少回家,可能對你照顧的不夠,希望你能體諒他。二小,這些年也挺不容易。他從來沒往家領過女孩,你是第一個。我們當老人的對你們也沒有別的要求,就希望你們倆能好好的,我們也就安心了。”
“我看的出,你這個孩子特別的善良,懂事,咱們娘倆今天第一次見面,我就覺得跟你投緣。”
谷母說着,從腕子上褪下一個碧綠通透的鐲子,拉過言遇暖的手給她套上,言遇暖縮着手一直推辭,但是被她拽着,也不好反抗的太用力,半推半就的就套上了那個鐲子。
“別推辭,今天你能上我們家來,這就是咱們娘倆的緣分,這個鐲子,給你當個見面禮。你也看出來了,我們家還有點家底,一個鐲子還送的出。”
言遇暖還想把鐲子褪下來,老人拉着她的手攔住,“這是咱們老谷家祖傳下來的東西,你就收着,安心的收着,我這個婆婆打心眼裡喜歡你。”
言遇暖臉又紅了,摸着腕子上的鐲子,她不懂玉,不過看那水潤的翠色,也知道這鐲子肯定價值不菲。
“他們當兵的人,脾氣都大,小言啊,你以後要多擔待”谷母又囑咐,“這個孩子,不會給你們添負擔,我來帶着,等我帶不動了,孩子也長大了,不會影響你們的,你放心。”
關於孩子這一點,言遇暖立刻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不不不,孩子我們自己帶,不過現在還不行,先請二老幫忙帶一陣子,等我們……”她又說不下去了,羞紅了臉。當着他媽媽的面,她這是在說什麼啊!等我們什麼?等我們結婚?
真是——讓她怎麼好意思說出口啊……
谷母握着她的手笑了笑,看她的眼神中除了滿意還是滿意。
就在言遇暖跟谷母拉着手聊天的時候,穀粒兒已經屋裡屋外的跑了好幾次,每次都抱着一兩個娃娃玩偶進來,然後放在小寶寶旁邊,從大到小,擺了一牀。
因爲知道谷飛鳥被自己撕壞的那件白襯衫就是穀粒兒的手工,所以言遇暖心裡知道穀粒兒是會做女紅的,但真親眼目睹,她還是大吃一驚。
那滿滿一牀的娃娃,還有娃娃身上精美的華服啊!
簡直歎爲觀止!
保姆喊谷母過去,商量菜色,於是屋子裡就剩下言遇暖和穀粒兒一起圍着小寶寶玩玩偶。
言遇暖拿起其中一個穿着漢服的娃娃問穀粒兒,這衣服是你做的?
穀粒兒眼睛亮亮的,點點頭,神色略有得意,眼含期待的看着言遇暖,等着她誇獎自己。
言遇暖被她的表情逗笑,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臉頰。對一個眼角已經有皺紋的女子做這個動作略顯誇張,不過,言遇暖對穀粒兒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沒感覺到絲毫的不對勁,她就應該捏捏她的臉,拍拍她的頭,摟着她的肩膀一起笑一笑。
穀粒兒被她逗的低下了頭,咯咯笑。
言遇暖又拿起一個最大個的娃娃,“這個娃娃好大啊,你看,就他一樣大。”
穀粒兒對比着一真一假兩個娃娃,然後搖搖頭,“這個是假的,”她指着言遇暖手中的娃娃,又指指穿上躺着的小寶寶,“這個是真的。”
言遇暖又想捏她的臉蛋了。
穀粒兒給娃娃整理裙襬,表情很認真專注,“假的不會長大,真的會長大。”
言遇暖笑起來,誇讚,“哇,你好聰明啊!”
穀粒兒擡頭看着她笑,“鳥兒長大了。”
言遇暖哈哈笑,覺得鳥兒這個名字真是有趣。
穀粒兒抱着一個大號的娃娃,親親娃娃的臉蛋,“鳥兒,我的寶寶,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