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怕我?”程恪那頎長的身材十分瀟灑的衝着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我這纔看清楚了,他腳下,雪地確實還是平平坦坦的,一點腳印子也沒有。
心裡這才鬆了一口氣,這次。終於是真的程恪來了。
挑起眉頭看着他:“拿什麼證明,你是真的程恪?”
“要證明?簡單。”程恪到了我面前,一根修長的手指將我的下巴挑了起來,桃花大眼一眯,低下頭毫不猶豫的就吮了上去,柔滑冰冷的脣齒交纏,攻城陷地一路深入,是熟悉極了的檀香味道,熟悉極了的心悸,熟悉極了的……口渴。
“好了好了……”
我趕緊躲閃開了,抑制不住的心跳過快讓我胸口也起伏了起來:“算你是……真的。”
“聽上去有點勉強。”程恪見我要躲,薄脣一勾,伸出了修長的手臂就將我給攬了過去。低低的說道:“還是,回去繼續,將你收拾好了,你才能痛痛快快的承認?”
也許是被冷風刺的,臉倒是滾滾的熱了,趕緊把話題轉移開了:“你一路追過來的?那個人冒充你的人到底是誰?怎麼能有那麼大的本事?”
“我也想知道。”程恪說道:“可是,我沒跟他打上照面,根本也沒認出來。一出去,就發現門口已經是個不好破的陣,知道對方是爲着你來的,就想將你給叫出來,結果門已經打不開了。”
我想起了那扇門的事情
。當時外面吵鬧的了不得。還以爲兩個人打起來了,原來是程恪自己在破陣,就接着問道:“那扇門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是你自己關上的,怎麼自己又開不開了?”
“說來話長,”程恪答道:“因爲那扇門在被我封住了之後,對方沒想着怎麼打開,而是反其道而行,又用自己的法子鎖了一層。解開我是可以解開。但是很費功夫。恐怕等解開,他已經闖進去了,才讓你自己開門的……不過不能怪你,是誰,應該也不會開門的。對方,倒像是猜的準人心,故意這麼做的。”
學過心理學?還是特別瞭解我的性格?那個時候,確實沒人會作死開門,誰都會認爲,進不來的是假的。
“我聽到他開口說讓你在裡面等着,我就明白過來,他是想自己冒充我進去。所以心裡着急,好不容易將困住我的陣法給破開了,”程恪說道:“而與此同時,他卻趁着我破陣的時間,想法設法,打外面繞過來,從結界比較薄弱的窗戶那裡進去了。”
連程恪封的門也能解開,真是不容小覷的厲害。
不過,要說僞裝,他僞裝的實在是太像了,連那個檀香的味道,也能模仿的一模一樣,那個人,很瞭解程恪吧……
程恪擡起頭,望着那個地鐵站口似的地方,桃花大眼一眯,居然是個似曾相識,舊地重遊的模樣。
對啊,他死過。
我看出來了,就問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真的是陰陽兩界的交叉口?俗稱的鬼門關?”
“是。”程恪答道:“陰靈接受供養的時候,纔會打開通陰陽之隔,每年只在清明,中元,寒衣三個大節日開放。”
三大鬼節,今天就是其中一個大節日,趁着這個節日動手,倒是十分恰當。
“我猜的果然沒錯啊!”我嘖嘖搖頭,往程恪手臂上纏:“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你快誇我,要好聽一點。”
“你到底是怎麼辨別出來,那個揹着你出來的,不是我?”程恪擰着眉頭望着我,饒有興致:“之前不是還不肯開門麼?”
“很簡單啊
!”我說道:“跟他出來的時候,我纔看出來的,他一路揹着我,不讓我下地,口口聲聲,說的好聽,說是怕我腳冷,可是,我看,他其實是在掩蓋腳印。”
“腳印?”程恪更有興趣了:“說說看。”
“因爲他運氣不好,不知道下午下雪的時候,你已經背過我一次,”我說道:“而我正好看到了那腳印,是淺淺的,跟我自己走路時候踩出來的差不多。可是剛纔那個將我帶出來的人那個腳印,卻比你下午留下的腳印要深重的多,十分明顯,是兩個人的體重,才能踩出來的程度。”
“你倒是聰明。”程恪薄脣一勾,面色是個冷颼颼的不悅:“你既然發現了,爲什麼不逃開,還要跟着他一路過來?活夠了要找死?”
“我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是誰,想把我怎麼樣。”我摸着下巴,得意的答道:“其實在他闖入房間的那個時候,他要劫持就劫持了,就算不變成你的樣子,也能抓住我,可是他卻沒有停下,還是一心要騙我,試圖讓我認定他是你,我猜着,他有可能,是想着讓我幹一件非得我自己心甘情願才能做成的事情。
我感興趣,就假裝渾然不知,反正,既然事情得我心甘情願才能做,大不了到時候翻臉不做了,他又能拿着我怎麼樣?
一到了這裡,我就明白了,因爲長生的緣故,我的魂魄,連陰差用勾魂索都勾不走,他一定是想讓我在鬼門關大開的時候,使用某種方法,讓我的魂魄,自己從身體裡面出來,好得到了我的身體,得到長生。”
“對。”程恪凝了眉:“抽魂。”
我立刻想起來了:“你當年,就是用這種法子變成鬼的?”
“沒錯。”程恪望着那個鬼門關,道:“他本事很高,膽子也很大。”
既然有腳印,肯定不會是鬼,能使用迷魂術這種法門,看來一定是個道行高深的養鬼師。想到這裡,我嘆口氣:“一個接一個,沒完沒了。”
“說起來,你就一點也不怕他強迫你?”程恪還是有點不高興:“就跟剛纔一樣,強行將你拖到了那個往陰間的入口去?要不是正巧遇上了鬼差幫了你,你一旦進去,除非鬼節,就再也沒法子出來,身體自然也……”
“這麼說,你早就看到了是麼?剛纔遇上了陰差也不過是趕巧了,他要是敢強迫,我用赤血咒燒死他
。”我微微一笑:“何況……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救我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怕。”
程恪本來因爲我胡作非爲而凜冽起來的桃花大眼一下子也柔了,摸摸我的頭,又是個愛恨交加的樣子:“你倒是忍的下這個心來嚇我。”
“彼此彼此,”我也伸手摸摸程恪線條優美的臉笑了:“你不是也尾隨已久了麼?誰也別說誰。”
程恪挑起英挺的眉頭來:“我不過是想在最後的時候抓住他,看看他的身份,和究竟是爲什麼要這麼做,跟你有恃無恐可不一樣。”
“一樣一樣,怎麼不一樣。”我耍賴似的說道:“就是一樣。”
“不說這個,”程恪挑起眉頭來:“冷不冷?”
“冷。”
“回去吧。”
逆着那些個灰色的身影,我也就跟着程恪一路往回走,但是想起來了之前的事情,就問道:“你說……咱們那一羣人裡,真的有個帶外心的?”
“嗯。”程恪說道:“那個門鈴響,只不過是想把我引出去,真正在門口設了陣法的,在鈴響之前就做好了,所以……這件事情,一定是跟我們住在了一起的人做的,就算不是剛纔那個人,至少,也是個內應。”
我的心裡又浮現出來了羅蔚藍的那張臉。
姥爺和鄧先生沒必要這麼做,龔貝貝一直沒心沒肺只顧着談戀愛,耳釘更不用提了,也只有羅蔚藍了。
“如果……”
“再看看吧。”程恪牽上了我的手,說道:“每個人都有很多張面孔,站在什麼角度,看到的就是一個什麼樣子。”
天本來就冷,牽上了他的手,更是覺得冷透刺骨,可是沒關係。
就這樣就好。
“我帶你逆着這裡出去
。”程恪說道:“但是你記住,千萬不能回頭,一次也不行。”
“好。”
這個忌諱,聽到了很多次了。
逆着那些排隊的陰魂,一路往外面走,我忍不住問道:“你說,陰差大人能追上了那個人嗎?”
“說不好,”程恪說道:“但願追不上。”
我望了他一眼,知道他倒是寧願抓到那個人的,是自己。
“反正,帶着長生的日子,根本也沒幾天了。”我隨口寬慰道:“等這一次,取出了長生之後,咱們就有安生日子過了。”
“但願。”程恪修長的手將我握得更緊了。
“那……”我望着程恪:“既然你跟菖蒲有償還長生的約定,那你真的要把長生還給她麼?魏長生呢?姥爺呢?他們怎麼辦?”
“大概要一場惡戰。”程恪薄脣一勾:“當然,跟以前一樣,誰爭得過,就是誰的。”
一場噩夢,太過漫長,像是永遠也醒不過來一樣。
“你說,你的陽壽有多少?”亞尤見技。
“不知道,大概不算短。”
“這倒是也是,好人不長命,禍害留千年。”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英年早逝,是個好人。”
“聽着不像。”他蹙起眉頭來,像是有點不悅。
“玩笑……不過玩笑……”我去揉他線條優美的一張石膏臉:“你啊,就是太沒有幽默感了……”
“要那麼多幽默感有用?”
“我會笑。”
“……好
。” 他薄脣一勾,桃花大眼帶了點寵溺:“我記住了。”
就這樣,一直把程恪給我的未完陽壽用完了吧。五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罷,就算不過一年,能過只屬於兩個人的生活,沒有別的紛擾,已經足夠。
我腳下將雪踩的沙沙響,眼看着,這個灰濛濛的地方,已經快經過那個火盆所在的地方了。
能出去了。
“陸蕎。”忽然正在這個時候,像是有人在喊我。
“嗯?”我險險的就想回頭,程恪卻眼疾手快的伸手將我的下巴捏住了,俊臉一沉:“不許回頭,也不許應。”
我當然立刻就想起來了剛纔他跟我說的機會, 心裡一下子就後怕了起來:“對對對對。”
可是側耳傾聽,那個聲音卻還是糾纏着綿綿不絕:“陸蕎……陸蕎……”
這個聲音,意外的有點耳熟啊!
這是誰的聲音?怎麼我卻一點也想不起來?
望着程恪:“這個是……”
“想把你留在了這裡。”程恪淡淡然的說道:“鬼門關馬上就要關了。”
可是那個聲音真的還是挺耳熟的,我左思右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奇怪……
而正在這個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人從後背扯了我一把。
那個熟悉的聲音就在我耳邊帶着點得意響了起來:“大人,這裡有活人!”
程恪英挺的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了,顯然,這是個不該出現的突發狀況,而且,未必好收拾,才能讓他也緊張起來。
我們現在,正在那個炭火盆子附近,那個穿着斗篷的人,還在那裡嚴肅的從火盆之中取火,拿東西呢!
不能回頭,根本沒法子看喊叫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只看見了那個披着斗篷的人轉過了臉來, 正目光炯炯的望着我
。
剛纔被假程恪給揹着,並沒有特別去在意的看,而現在那個穿着斗篷的人頭一擡,視線跟我對上了,我纔看出來了,那是一張……跟廟裡面雕塑出來的一樣,嚴肅方正,只屬於鬼神,卻斷不會是屬於凡人的臉。
“活人?”那個目光炯炯,披着斗篷的人將手伸入了火盆的動作也停滯了下來,望着我們,沉聲說道:“就是你麼。”
被告發了……我這是得罪了誰了?可是,絞盡腦汁,就是想不出來到底那個喊我的人是誰!
我心裡發了慌, 那個莊嚴的神色,懾人之極,簡直讓人膝蓋發軟,險險要跪下來一樣!
那就是……真正鬼神的威嚴麼……
“就是她!”背後那個聲音帶着一種病態的狂喜大聲說道:“就是她!趁着寒衣節,潛入到了鬼門關附近,是該當何罪啊!”
這話一問,倒是有不少低沉的聲音說道:“下油鍋……下油鍋……”
那些個聲音,像是寒冬臘月的午夜時分拂過了房樑子的呼嘯陰風,陰鬱沉重,讓人心裡發涼!
那樣的恐懼像是天塌了一樣,重重的往人身上壓,給人一種站不住了的感覺!
程恪卻一把扶住了我,伸手將我給撈了起來,輕而易舉的將我給抱在了懷裡,低低說道:“將頭埋在了我懷裡就好,什麼也別看!”
程恪的聲音,帶着一種挺嚇人的凜冽,就算是在這個時候,他居然也還是淡漠的, 彷彿眼前一切,不過稀鬆小事。
檀香味道從他身上將我環繞了過來,可還是不能安心:“要是……活人闖鬼門關被他們抓住,那……”
“十八層地獄自由行。”程恪倒是在這個時候搞起了幽默感來:“還能附贈永遠掙脫不開的青銅古董首飾。”
青銅古董首飾,天了嚕,說的是掛在了脖子上和手腕上鎖鏈吧?
“是活人
!”早又有嗚嗚的聲音說道:“活人闖死人的地方!”
“不合規矩!”
“抓起來!”
“什麼也別想,”程恪修長的手將我的臉往他的胸口上一按:“有我。”
“來人!”是那個披着斗篷的官員的聲音,莊嚴沉重的說道:“將活人給帶過來!”
“咱們……怎麼辦?”我的手發着顫就抓住了程恪的衣襟。
“自然,是快點離開這裡了。”
程恪帶着點戲謔的聲音話音未落,我忽然覺得身邊像是揚起來了一陣風,從我耳朵旁邊呼嘯而過,露在外面的脖子,想被刀颳了一樣,凍得生疼!
他的懷裡還是穩,但感覺卻像是正在往外衝一樣。
“唔……唔……” 身後是什麼東西正追逐過來的聲音,一種十分不祥的預感席捲而來,我的手攥的越來越緊了:“程恪……實在不行,將我放下來,我是活人,你並不是!”
“是不是又有什麼關係,”程恪滿不在乎的說道:“能回去,就一起回去,不能回去,下地獄,也一起。”
聲音是個輕描淡寫,可是這個時候,實在是……
我感覺的出來,身邊越來越冷,不同於寒冬臘月的那種冷,這個冷,是讓人心也跟着冷下來,帶着窒息的絕望。
鬼氣……濃郁的鬼氣,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有數不清的,那種灰色的影子,將我們給包圍住了!
想從程恪懷裡將頭給擡起來,程恪的手卻又一次將我的頭重重的按在了他的胸膛上:”並沒有什麼好看的,你還是別感這個興趣了!”
“抓啊……抓啊……” 那個開始將我告發的聲音,還是在幸災樂禍的嚎叫着:“抓住他們!”
多大仇多大恨啊?
“刷……”忽然一個什麼涼森森的東西從我臉邊擦了過去,我下意識的轉過頭,看見了一個鋒銳的鉤子,不知道從哪裡伸過來,就在我的眼前
!
像是……想將我和程恪給勾住!
可是程恪利落的側過了身子,那個鉤子落了一個空,跌下去了,但是隨着一陣簌簌的聲音,數不清的鉤子衝着我們就席捲了過來!
“程恪!”
程恪沒答話,腳底下的速度可是越來越快了,前面正有許多人形的,霧霾一樣的東西擋着,伸開了手,顯然是要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可是程恪卻如同一根鋒銳的利劍一樣,居然衝着他們就奔過去,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居然生生的將那些龐大的身軀給穿透了!
通過他們身體的時候,像是經過了一層冰冷的霧氣。
“唔……唔……”可是就算程恪的速度再快,那些哭喊似的聲音還是緊隨其後,死死的咬着,一點也沒有能被我們給甩開的意思。
破風聲也銳利的響了起來,顯然還是那無窮無盡的鐵鉤子!
而這個時候,我往前看,發現馬上就要到了那個假冒程恪揹着我進來的地方了,沒錯,是從這個十字路口開始,看到的那些排隊的人影!
太好了,馬上就能出去了!
偏偏正在這個時候,一個鐵鉤子銳利的甩了過來,程恪沒能閃避過去,被呢個鐵鉤子給硬生生的扣住了肩膀!
陰間的武器,自然就是專門用來對付鬼的,程恪英挺的眉頭一擰,腳下的速度立刻被拖慢了,而他身上的陰氣正順着那個鉤子,源源不斷的流出去了!
這樣下去,陰氣會耗盡!
“勾住了!”
身後那些聲音終於不再是個哭腔,而是個歡呼雀躍,還離着我們越來越近:“抓到了!扔進油鍋!扔進油鍋!”
這下子……難道真的玩兒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