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死而復生
眼看着石樑前方陷阱區的火勢漸漸減小,楊鋒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一旦大火熄滅,狼人重新組織進攻,而自己再無殺手鐗可用,石樑的防線可能終將不保。事不宜遲,還是讓村落裡的人們做好撤離的準備吧。
主意一定,楊鋒便吩咐着村民們着手準備撤離。而村民們眼見狼人在損失如此慘重之下,竟然始終不肯離去,深感沮喪。他們一個個搖頭喪氣,默默地聽從楊鋒的指揮,一邊流着淚水,一邊整理着行裝。
村落裡,家家戶戶的燈都亮了起來。小孩的哭聲,老人的咳嗽喘息聲,雞鴨的叫聲,狗的狂吠聲,混合成了一曲逃難前的大合奏,演繹着背井離鄉的悲慘命運,訴說着寢食難安的苦難故事。
秋歌在張嬸的攙扶下,爬上了石樑,找到了楊鋒。她似乎還不想放棄,抱着最後一線希望,輕聲問道:“石樑真的守不住了?”
楊鋒正佇立在石樑邊上,默默地看着遠方。他聽到秋歌的聲音,慢慢地轉過身來,深深地注視了她一眼。他的眼神裡滿含着歉意和愧疚。他覺得對不起秋歌,對不起她對他的信任。秋歌將守護村落、保護村民的重擔毫無保留地交給了他,可他面對狼人,在第二個回合便敗下陣來,不僅折損了衆多村民的性命,同時也使得整個村落陷於危局之中。更讓他愧疚的是,與秋歌相依爲命的弟弟秋實,也因爲救他,而慘死在狼人手中。
“守不住了。”楊鋒沉默了半晌,才緩緩說道。
楊鋒的一句話,將秋歌心中最後的希望打得粉碎。她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她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熟悉了村落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現在突然之間要讓她永遠的離開,在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
她眼珠子轉都不轉,直直地盯着楊鋒,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 “唉,你應該也盡力了。可是你讓我們逃到哪裡?”
是啊,能逃到哪裡?外面的世界到處都是狼人,哪裡還有安全之所呢?秋歌她們這偏安一隅的小村落,人跡罕至,鮮有外人知曉,本可獨善其身,過着相對安逸的生活。可偏偏因愛生恨的葉子良,不知想了什麼辦法,竟然引得了大批狼人前來攻擊村落,以此報復秋歌對他的漠視,證明他的能力。楊鋒頭痛異常,這麼幾百號人,有老有小,能到哪裡安身呢?
“唉,算了,我們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秋歌見楊鋒半天不言語,又嘆了一口氣,說道。
楊鋒忽地想了起來,在大邱鎮送別邵裳裳的時候,他看到了一架軍用直升機往北方飛去。北方應該會有人類的活動,或許還有軍隊保護的避難所。
希望,哪怕是渺茫的,那也比絕望要好一些。
“北方,朝北方走。”楊鋒說道。他將看到直升機一事,毫無保留地告訴了秋歌。
秋歌默然,想了半天,說道:“你是想讓我們跟着你一起,到北方去嗎?北方又在哪裡呢?”
楊鋒愕然。他答不上來,他並不知道直升機飛往哪個具體的地方。
“算了,我們祖祖輩輩生於斯,長於斯,外面的世界可能並不適合我們。”秋歌慘然一笑,說道。
“你是什麼意思?”楊鋒說道。
“也沒什麼,往深山裡再躲一躲。”
“再往深山裡躲?你們帶着這麼多老小,在這麼惡劣的環境中怎麼生存?”
“我們都是這樣過來的,知道在深山裡怎麼生存。”
“可現在不一樣了,深山裡有狼人在。萬一狼人找到你們,不是全部完蛋?”
“如果狼人再找到我們,那也是天意使然,沒什麼可再說的了。”
“天意使然?可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小孩子?他們那麼天真可愛,甚至還體驗生活的美好,你就讓他們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楊鋒質問道。
“人命天定。”
“可是上天註定要讓你,要讓你們經此磨難,逼得你們到了北方纔能找到安全幸福的生活呢?”
秋歌緩了半天,目視着遠方的狼人,說道:“你不用再說了,我心意已決。”
楊鋒見她說得如此的堅定,不留餘地,嘴巴張了張,什麼也沒有說出來。這都怪自己無能,不能守護好防線,現在又有何底氣再去說服她呢?
“秋少爺呢?他不在這嗎?”一直呆在秋歌旁邊的張嬸,忽然問道。
一聽到張嬸問起秋實,楊鋒更加羞愧難當。他還沒來得及將秋實的事情告訴秋歌。
“秋實,他,他……”楊鋒支支吾吾地說道。
“秋少爺,他,他到底怎麼了?”張嬸緊問道。她似乎從楊鋒閃爍其詞的神情中,察覺到了一些不安。
秋歌剛纔也沒注意到秋實,聽張嬸這麼一提醒,四處張望一番,果然沒發現秋實的蹤影。
“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他。”楊鋒覺得秋歌的眼神像利箭一般,射穿了他的五臟六腑。
一聽秋實不幸的消息,秋歌身形晃了晃。
楊鋒見狀,趕緊伸手,將秋歌扶住。秋歌手一揚,一把甩開了楊鋒的手,用力過度,差點摔倒,幸好有張嬸在旁邊扶着。
“他怎麼死的?”秋歌嘶啞着嗓音,問道。
楊鋒滿臉歉意,囁嚅着說道:“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秋實。”他把秋實遇害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秋歌。
秋歌胸膛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氣。石樑上通明的火光,照映着她扭曲的慘白的臉。
“我苦命的少爺。”張嬸聽了,放聲痛哭起來。
秋歌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堅強,自己不僅沒哭,反而好言安慰着張嬸。“能找着他的屍首嗎?”秋歌忽地問道。
楊鋒看了下石樑前方的陷阱區,搖了搖頭。如果秋實不幸變異成狼人,這裡有這麼多狼人,哪裡能分辨得出來?就算他沒變成狼人,他死的這個地方,被大火焚燒過,屍首恐怕也早已被燒得面目全非。
“這不怪你,鋒哥。我弟弟爲了村落,爲了村民,犧牲了自我,我爲他由衷地感到欣慰。”秋歌喃喃地說道。
“這,我……”楊鋒見她如此,更是愧疚,不知怎麼回答。
忽然間,聽得旁邊的村民大叫起來,“那邊的狼人是不是要開始進攻了?”
楊鋒一驚,忙朝着遠處的狼人望去。
秋歌和張嬸也跟着緊張了起來,急道:“它們這麼快就來了?村裡的人還沒做好準備呢?”
只見遠處的狼人挖好了隔離帶,又重新聚集在了一起。火場上的火勢幾乎快要滅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像螢火蟲一般的小火星在撲騰撲騰地閃着。
留給秋歌她們撤離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們趕緊回去簡單收拾一下吧,再不走,恐怕來不及了。”楊鋒急道。
“那你們怎麼辦?不一起走嗎?”秋歌問道。
“狼人的鼻子好用得要命。只有走得足夠遠,它們纔不會發現你們,你們纔會有生的希望。”楊鋒沉聲說道。
秋歌默默地凝望着楊鋒,半晌才說道:“那我也留下來。”
“你也留下來?不行不行。”楊鋒把頭搖得像拔浪鼓似的。那麼一大幫老小,沒有人組織不行,更何況他們是抱着必死的決心留在這裡,幾乎是有死無生。
“我要留下來。”秋歌斬聲截鐵地說道。
“爲什麼?”
“身爲族長,應當保護族人的安全,責無旁貸。”
“可是,那村裡老弱病殘的村民呢?”
“這個我自有安排。”
楊鋒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再說些什麼。他盯着眼前這個面容俊俏的女人,爲保護族人,盡心盡力,明知是死卻慷慨赴死,不由得對她心生一陣欽佩之情。
二
石樑上,村民們緊握着手中的武器,神情嚴肅,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雙眼緊緊地盯着遠處狼人的一舉一動。
秋歌身體還甚是虛弱,倚在一張椅子上。
村民的數量遠比剛纔多了,也雜了。他們當中有的鬍子花白,有的裹着繃帶,其中還有一些是年青的婦女。秋歌帶傷留在石樑上的舉動,感動了許多村民。他們自發地留了下來,同楊鋒一起,準備誓死阻擋狼人,給撤離的村民們留下更加充足的時間。
楊鋒深爲他們團結一致、衆志成城的精神所感染。仁義村的村民們,雖然沒有見過什麼世面,但他們的心思如同山泉一樣的純淨,民風如同白玉一樣的淳樸,沒有勾心鬥角,沒有爾虞我詐,更沒有爭權奪利、相互傾軋。他感到由衷的佩服。
“楊教頭,快看,那邊是不是有一隻狼人?”一個眼尖的村民指着右側的懸崖邊,大聲驚呼着。
楊鋒順着他的手指望去,在忽明忽暗的火光照耀下,一個小小的黑點沿着懸崖,慢慢地朝着石樑走來。
聽說有狼人來,衆多村民們立即緊張了起來,拉起弓,準備放箭。
“先不要放箭,靜觀其變。”楊鋒大聲喝道。村民們手中的箭支已不多,射一支少一支,再加上遠距離攻擊,效果不大。
村民們聽得楊鋒提醒,慢慢地將弓放了下來。
楊鋒仔細瞧着,那個黑影的身材遠比普通的狼人要瘦小許多,而且似乎身受重傷,步履蹣跚,一瘸一拐地走着。
這到底是不是狼人?怎麼看上去不太像?楊鋒心裡納悶。可是這一片區域早就被狼人所佔領,哪可能有人?剛纔一起下去的村民,活着的,都已經石樑上了,剩下的早就被狼人虐殺貽盡,死的死,變的變,根本不可能活到現在。是葉子良他們嗎?那也不可能。狼人就在他們的前面,根本不可能穿過狼人羣,況且他們也沒理由到石樑這邊來。
那他會是誰呢?不會是人變的鬼吧?楊鋒不敢置信,緊緊地盯着黑影。
遠處的狼人似乎一陣燥動,有幾頭狼人小心翼翼地邁過了隔火帶。可奇怪的是,它們居然不是朝着石樑而來,而是朝着黑影的方向而去。
這是怎麼回事?楊鋒也朝着黑影移動,他想看清楚,那個黑影到底是什麼東西。
黑影似乎也看到了狼人的動向,移動的速度明顯快了起來。
忽聽得那黑影大聲嘶啞着聲音喊道:“我是秋實,趕緊放下繩子來。”
秋實,真的是秋實嗎?秋實不是已經被狼人殺了嗎?不可能吧。是不是聽錯了?楊鋒大爲困惑。
黑影見石樑上沒有動作,又喊了一聲:“春暖花開!”
“秋結果實!”楊鋒下意識地喊了出來。真的是秋實!這是他與秋實之間約定的聯絡暗號。
“是我,趕緊接我上去!”秋實邊跑邊喊着。
楊鋒大喜過望,趕緊吩咐村民將石樑上的一根繩索扔下去。
“是誰?”本來坐在一邊休息的秋歌,聽得聲音有些熟悉,站了起來,走到楊鋒身邊,問道。
“是秋實,你的弟弟秋實,他還活着。”楊鋒喜不自勝,說道。
“是嗎?”秋歌不敢置信地說道。
“你看,他就在那裡。”楊鋒指着底下的黑影,興奮地說道。
“秋實,秋實,我的親弟弟,你還活着。”秋歌喜極而泣,喃喃地說道。
“不好,他身後好像還跟着幾頭狼人。”旁邊的村民喊道。
楊鋒定睛一瞧,果然,秋實一瘸一拐地跑着,身後還緊緊地跟着幾頭身材高大的狼人。
“快,快放箭射它們的眼睛。”楊鋒急道。
村民們早急不可待,聽得楊鋒的命令,立馬彎腰拉弓,朝着秋實身後的狼人“嗖嗖”地放箭。
秋實身後的狼人“嗷嗚”亂叫,跑在最前面的狼人眼睛上瞬間插了好幾支箭,失了方向,在地上翻滾着。跟在它身後的一頭狼人,見人類專門瞄準它們最薄弱的眼睛射箭,一下子學了乖,居然用狼掌當作擋箭牌,擋在眼睛前面。這樣一來,它雖受一些皮肉之痛,但眼睛卻再也受不到弓箭的威脅。一招見效,其它狼人起而效仿。在遠距離之下,村民們手中的弓箭對於狼人,終於失去了作用。
可狼人畢竟還不能完全直立行走,一旦將身體立起來,奔跑的速度明顯降了下來,與瘸腿的秋實不相上下。於是,狼人和秋實始終還是隔着那麼一段距離。
正當大家都爲秋實鬆了一口氣的時候,緊跟在秋實身後的一頭狼人,竟然忽地改變了奔跑的方向,抄了近路,朝着石樑上掛着的繩子直跑而來。
這狼人果然奸詐,竟然猜到了秋實的意圖。楊鋒大驚失色,如果被狼人搶到繩子,亦得了主動權,或可截殺秋實,或可順着繩子往上爬,直接威脅石樑防線的安全。
“快,秋實(少爺),快跑……”村民們剛剛還爲秋實歡呼着,但一眨眼之間,形勢急轉直下,鬆懈下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個個爲秋實暗捏了一把汗。弓箭手射出的箭越來越密,可狼人皮厚肉糙,傷不到它們的要害部位,根本形成不了真正的威脅。
“掩護我。”楊鋒大喝一聲,抓過一把刀,朝着繩子就跑了過去。剛纔秋實爲了他身陷險境,差點死了,現在也該輪到他爲秋實搏命了。
“哎……”秋歌擡了擡手,本想制止,可話一到嘴邊,卻變成了“小心……”兩字。
秋實親眼看見一頭狼人奔着繩子而去,一下明白了狼人的企圖,心中一急,腳下一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了一下,本來腳有傷的他,被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鋼刀也飛了出去。秋實扭過頭,看了一下身後的狼人,只見它們張着牙舞着爪,距離越來越近,眼看着就要追了上來。
而楊鋒這邊,順着繩子才滑到一半,那頭朝着楊鋒直奔而來的狼人,離繩子只有幾步之遙。它不再防備弓箭對它眼睛的威脅,四肢着地,如飛一樣,朝着半空中的楊鋒猛撲過去。
楊鋒能不能躲開狼人的這一撲?能不能及時趕到秋實的身邊?秋實能不能活着回來?衆村民在石樑上看得是膽顫心驚,驚得是魂飛魄散。
好一個楊鋒。在這千鈞一髮之時,只見他腳在石樑上一蹬,整個人的身體便如盪鞦韆一樣蕩了起來,躲過狼人這猛烈的一撲,隨後手一鬆,如同一頭展翅高飛的大鳥,直接從半空中一躍而下,雙腳一着地,馬上來了個懶驢打滾,完美地卸掉從高空中落下的力道。
那頭狼人本來急加速朝着楊鋒猛撲而來,哪料到楊鋒會突然之間從它狼爪的指縫中溜走,它一個剎車不及,直接撞在了石樑上,重重地摔了下來。可狼人畢竟是狼人,這一摔竟然毫髮無損,飛快地爬了起來,再次朝着楊鋒撲去。
楊鋒要的就是讓狼人向他撲來。他準確判斷着狼人行動方位,不待身形企穩,手中的鋼刀向後一撩,等着狼人落到他的刀尖之上,將它開膛剖肚。
這下,狼人驚人的力量,倒成了它自己的催命符。“嗤”,輕微的一長聲,楊鋒的刀尖在它的腹下一劃而過,如同一把剪刀裁剪一塊長布。剎那間,狼人肚子裡的五臟六腑,全都倒了出來。它長長地哀嚎一聲,重重地摔在地上,翻了幾個滾,試圖站起來。
楊鋒一個箭步跟上,鋼刀朝着狼人的脖子奮力砍去。“咔嚓”一下,碩大的狼人頭便掉落了下來,這頭狼人就此氣絕。
楊鋒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擡頭一看,秋實那邊的狼人已然追上了他。幾頭狼人縱身一躍,瘋狂地撲向秋實。
如果被幾頭狼人咬倒,就算秋實有十條性命也救不回來了。
石樑上的村民們看了,都驚呼一聲,心想着,完了,這下秋實可真的要完了。弓箭手緊張得連手裡的箭也不敢再放,生怕傷了秋實。
就在這九鼎一絲之時,秋歌一把奪過身邊村民手裡的弓,又搭上四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着狼人的眼睛就直射過去。
想不到秋歌在重傷之下,箭術依然如此高超。那四支箭,如同長了眼睛一般,以閃電般的速度,幾乎同時射中了兩頭狼人的眼睛。
說時遲,那時快。這邊的楊鋒攸地拔出腰間的手槍,連想也都沒想,直接扣動了扳機。“砰砰”幾聲槍響,楊鋒手中的槍幾乎與秋歌同時擊中了狼人。
那幾頭狼人在弓箭和手槍的雙重攻擊之下,哀嚎了幾聲,全都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因爲眼睛受了傷,在原地團團亂轉。
雖解了秋實的危險,可楊鋒清脆的槍聲,卻引起了其它狼人的注意。大批的狼人,像黑色的旋風一般,朝着秋實和楊鋒加速跑來。
“快起來,跑。”楊鋒一邊大聲喊着,一邊朝着秋實跑去。情勢危急,如果等到大批的狼人趕到,他手中有再多的槍,恐怕也無濟於事。
秋實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瘸着腿,急忙朝楊鋒這邊跑來。
幸好他們距離並不遠,倆人相向而跑,楊鋒很快接到了秋實。他一把將秋實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扶着秋實的腰,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朝着石樑方向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