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說起來,在當時在各大軍閥的眼中,像迫擊炮、擲彈筒這樣的步兵重武器還遠沒有到日後那般重要的地步。中國`軍隊裡除了老蔣的那些嫡系以外,認識並會使用這兩樣武器的,怕也是屈指可數了。
因而突然將在這種氛圍的國內戰爭中成長起來的老兵們放到對日戰場之中,也難免會感到有些力不從心。
即便是老刀子這樣的精悍之人,也起了一兩分的茫然無措,又何況是旁的戰士呢?而在這鮮血淋漓的戰場上一旦有了些微的無措,到時所換來的,怕就是生與死的分別了。
只是當時的我沒有考慮到的是,就算二連所有戰士都明白日軍想要做些什麼,那時我們就真的能有解決的辦法嗎?
二連手裡彈藥少的可憐,手榴彈也沒有幾顆,打,那是有心無力。至於退,我們已經從東三省退到了長城腳下,再退,又還能退到哪裡去?
等打完了那一仗後再想起來,其實我當時表現出的惶急,其實更多的事對自己未知命運的恐懼罷……
老刀子果然不愧是見過大陣仗的百戰老兵,只是略微一晃神便已反應了過來,而這個時候,我的腦海中卻還是一片空洞,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去做才能保下自己的性命。
而老刀子立即順着我的話頭喊道,“臥倒!所有人快臥倒!”
臥倒,而不是隱蔽。
現在的我們只能死死的釘在陣地上,只要退上一步,這塊山頭陣地,也便就丟了……
我茫然四顧,看着戰士們一個個緊緊的趴在地上,只是不知等鬼子的這一頓炮火下來,又還能有幾人能再站起來……
“兔崽子不要命了?!”
老刀子見我還在探着腦袋四處張望,不由對着我喝罵一聲,撲上前來把我死死壓在地上。
而就在老刀子撲過來將我壓倒的同時,山坡下小鬼子們手上的擲彈筒中,也終於噴吐出了噬人的烈焰……
或許山下這支日軍先遣隊所帶的彈藥有限,又或許他們根本沒有將我們這樣的一支雜牌連隊放在眼中。
總之他們在轟過三排炮之後便停下了動作,重又端起步槍哇哇怪叫着向着我們的山頂陣地衝來。
但就是這樣短短三排炮的時間,對於我來說卻仿若有一個世紀那樣長久。直到老刀子從我身上爬起,拍着我的肩膀說“準備戰鬥”的時候,我才相信鬼子的炮火準備已經結束。
我,還活着?
我,還活着呢……
搖了搖略顯昏沉的腦袋,順勢搖落的,還有頭髮上沾着大把泥土。
我卻已沒有心情再去理會這些細枝末節,環目四顧,在我身側的就是老刀子,託着步槍的他正全神貫注盯着山下的敵人。他,也還活着呢……
我的目光再往別處瞧去,卻發覺在這些重新進入陣地的戰士們中,已少了許多剛剛熟悉的身影。
直到當我的目光觸及方纔那個名叫石頭的小戰士所身處的位置時,我的靈魂終於被狠狠的觸動了一下。
在那裡,只剩下一個焦黑的巨坑,還有,一把彎折斷裂的步槍。槍口猶在對着山下,對着山下那羣不共戴天的侵略者……
石頭,方纔那個和我一樣緊張到發顫的小石頭……
也是在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戰爭”這兩個字,究竟意味着些什麼。
而也就是在那一刻開始,我的身體開始進入到一種奇妙的境地。我還是我,但同時我更清楚的知道,我已不再是我……
我摸出腰間懸着的刺刀,迅速而又準確的套在了槍口上,而後轉頭看向老刀子,簡潔明瞭的吐出四個字來,“給我子彈。”
我槍裡原有的五顆子彈早在剛纔就打得一乾二淨,而我自己的身上又沒有多餘的彈藥,此時想要叫我手中的步槍也能響出聲來,卻只能朝老刀子討些子彈來了。
老刀子先是一怔,繼而什麼話也沒有問,從他的子彈袋中摸出幾顆來給我,“只有四顆,省着點用。”
“夠了。”
我從老刀子的手中接過彈藥,立即將它們壓入彈倉,而後舉槍而起向着山下瞄去。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就連老刀子看了也是愣了一陣。
他後來告訴我說,當時我向他討要彈藥時的眼神冷峻非常,竟是帶着濃郁的殺氣。他笑着對我下了評語,我果然是個天生的士兵……
當時的我卻沒有想那麼多,將從老刀子那裡要來的四顆子彈裝入彈倉後,我便立刻舉槍瞄準了山下的敵人。
現在的我所需要去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殺!
殺敵!
鬼子距着我們原本就只有二百多米,而我又耽擱了一陣子,所以當我準備開第一槍的時候,小鬼子離我們的陣地僅僅只有幾十米的距離了。
形勢,可以說已然到了最危急的時候。
但我的心中卻沒有一分的雜念,只是在冷着眼睛尋找自己的獵物。
第一個進入我視線的是一名機槍手,他在一處巨石後面佈置了自己的機槍陣地,密集的彈雨壓制地好些戰士擡不起頭來,對我軍來說可謂是個極大的威脅。
我將槍口對準了他,只是略一瞄準便果斷的開了槍,只見着他腦後爆開一團血霧,他那把機槍便已永遠再無法響起。
“這是哪個小子打的,幹得漂亮!”
是絡腮鬍的聲音,但這時的我卻已無暇去將它分辨出來,因爲我的槍口又已盯住了第二個目標。
敵我之間的距離已然太近,雙方甚至能互相看清對面敵人的面部神情。而鬼子這個時候扔出的手榴彈,自然也能輕而易舉的投到我們的陣地上來。
我這一槍所瞄準的,自然是一個正準備投擲手榴彈的小鬼子。
“砰——”
隨着一聲槍響,一顆子彈正中他的手腕,那名小鬼子一吃痛,手中早已冒出青煙的手雷便已落到了他的腳下……
“轟——”
要知道日軍的香瓜手雷可要比我軍的木柄手榴彈好用多了,這一顆手雷炸響,竟是帶走了整整三名鬼子的性命!
我沒有去看自己造出的戰績,又是故技重施,對着不遠處一名同樣準備投擲手雷的鬼子開了槍。
“轟——”
還是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又有兩名小鬼子死在了自家的手雷下面。
這個時候,我的槍口終於轉到了鬼子衝鋒隊伍的後面。最後一顆子彈,當然要送給這夥鬼子裡最重要的人物。
那個正揮舞着軍刀組織衝鋒的日軍軍曹……
四發子彈,七個鬼子。
打出如此驕人戰績的我卻並沒有多大的感覺,直到老刀子在一旁喝了聲彩的時候,我才忽然驚醒,對自己方纔做出的這一切卻只剩下了不可置信。
“好小子,不賴啊!原來還是個神槍手!”
在我打出第一槍的時候,老刀子就開始注意着我了,當我的四發子彈全部打完,老刀子更是已開始對我另眼相看。
老刀子對着我笑笑,而後拾起一隻放在身前早已旋出後蓋的手榴彈,拽了拉壞就朝着鬼子扔去。
我也有樣學樣,將殺敵的喜悅與疑惑壓在心底,抄起一枚手榴彈也想要向下投去。又覺着趴下投彈有些不大痛快,索性站起身來立在戰壕邊緣投擲。
只是戰壕的前沿早被炮火炸得十分酥軟,而我的動作又着實大力了些,所以我這腳下一個不穩便要向前倒去。
要知道,我軍的陣地可是修在山頂斜坡上的!
所以,我的悲劇又來了……
手榴彈的確是扔出去了,但我自己,卻也跟着手榴彈一起扔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