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要翻臉?
我警惕地盯着他,手指扣住了裂魂珠。
“……對對對,你真是睿智,一猜就準!”黑影忙不迭地哈腰點頭,“我確實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他的聲音裡頗含討好的意味,不過,模糊一片的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感覺很不舒服。
“喂,你到底是沒名字還是忘記了啊?”張綺見他毫無威脅性,膽氣一壯,便又開始八卦了,“你以前幹什麼的?多少歲了?有無娶妻?孩子有幾個?”
“咳咳,名字大概有,可是我想不起來了!”他茫然地回答,“其他,我實在是什麼也不記得了!”
忘記姓名,不知道身份來歷,那就是失憶嘍!
“這麼說,你失憶了?”我嘆氣。
“應該……是吧!”他苦惱地點頭。
“你自己都什麼也不知道,那讓我們怎麼幫你?”我聳聳肩。
“可是我一看見你,就感覺你能幫助我!”他十分急切地說。
“我想你要失望了。”我正色道,“我根本不認識你,也沒有能力幫助你!”
他僵住了,盯着我的目光閃爍不定,一時哀慼迷惘,一時兇狠怨懟,很是複雜。
“不是我們不願幫你,實在是無能爲力啊!”張綺插嘴,“或者,你可以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線索?”
他緩緩搖頭:“……沒有。我一睜開眼睛,就在這裡,然後就看到了你們。”
我撫着手腕,思索了一會。
“你面目不清,身形飄蕩,想來已經……不是活人!”我冷冷望着他,“而我們只是普通人,陰陽相隔,又怎麼幫得了你呢?”
“不是活人?”他惘然若失,喃喃自語道,“難道我早已經死了?”
我不動聲色地捋下珠子拿在手中,淡淡地說:“活人有影子,鬼魂卻沒有。這裡雖然黑燈瞎火的,但尚有幾分月光,你自己看看腳下吧!”
密密的樹影遮蔽了大部分月色,坡上僅有些許朦朧的微光,我和張綺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在腳下,而他的身子飄飄忽忽,腳邊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
他怔怔地看了半晌。
我捏着珠串,隨時準備他發難變臉。
“不是說人死如燈滅,爲什麼我還存在呢?”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沒有露出猙獰的鬼臉,反而心平氣和地與我們探討起生死存滅的問題來。
“或許,是你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所以——身滅魂存!”我提出了一種可能。
張綺並不贊同,反問道:“如果他真有放不下的事情,怎麼會失憶?”
我一時語塞。
“純鈞!”他突然直勾勾地望着我,像想起了什麼一樣。
我踉蹌了一下,面色大變。
“哇!哇!見鬼!”張綺毫無風度地驚叫,“你不是失憶的嗎?你怎麼知道這名字?”
“名字?什麼名字?我不知道啊!”他手足無措,好像被我們兩個的反應嚇到了。
“那你剛纔幹嘛叫‘純鈞’?”張綺叉腰問。
“哦,我忽然想起,遇到你們之前,這兩個字一直隱約在耳邊重複,好像感覺很熟悉。你們不是要我想線索的嗎?所以我就說了。”他解釋道。
“怎麼,這是誰的名字嗎?”他接着問。
“嗯,我就叫純鈞。”我微微苦笑。
“你?你叫純鈞?”他的聲音裡既有驚異又有幾分掩飾不住的欣喜。
“對。不過,我和你的身份來歷沒什麼關聯!”我鄭重地說,“這只是個巧合!”
他搖了搖頭,低低地嘀咕了一句,顯然很不以爲然。我心神不寧,竟然連一個字也沒聽清。
月上中天。
淒冷的月光在瞬間穿透了重重的樹影,驅散了坡路上混沌不清的灰暗。
但我的心卻慢慢蒙上了一層陰霾。
“唉,真是詭異!”張綺撇撇嘴,“現在怎麼辦?”
我望了望已經自覺隱到枝葉茂盛的大樹下的黑影,哦,姑且先稱他“黑影”,雖然他根本就沒有影子。
“我們要回宿舍了。”我簡單地說着,拉過張綺,朝後山山道走去。
“什麼是宿舍?是你們的家嗎?”他毫不遲疑地緊緊跟在我們的身後,“你們家離這裡遠嗎?家裡還有父母和兄弟姐妹嗎?他們是幹什麼的?……”
絮絮叨叨的,完全沒有停下的意圖。
“你跟着我們幹什麼?”我突然轉身問。
“……除了你,我誰也不認識,當然只能跟着你們了!”他猛地剎住腳,身子穩穩地浮在離地面半尺多的地方,理直氣壯地回答。
我懶得再和他爭論認識與否的問題,只是說:“我們住在學校的宿舍裡,那裡都是女學生。嗯,男女授受不親,你懂的吧?你雖然……咳咳……但跟着我們,也是不方便的!”
“學校?”他想了想釋然道,“哦,辟雍啊!行禮樂,宣教化,教導天下之人,使爲士君子,養三老,事五更,與諸侯行禮之處也。”
辟雍?我和張綺面面相覷。
“可是,女子也能進……學校的嗎?”他似乎很是疑惑,“我記得,辟雍是專爲貴族子弟而設的,別說女子,連一般的官宦子弟也是進不去的呀!”
“喂!現在都二十世紀了,講的是人人平等!什麼女子不能進學校?什麼貴族子弟?”張綺大大地翻了個白眼,“你的思想這麼封建落後,到底是哪個朝代的遊魂野鬼啊?
他立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了。
“算了,別再討論這個了。”我連忙打圓場,“回到正題上來,我們現在要回宿舍,你不要跟着了!”
“那我到哪裡去?”他茫然。
“你又不需要吃飯睡覺,隨便找個地方,喏,廢棄的空房子、枯井、墳場……都行啊!”張綺直言不諱地說。
“可是……我怕離開了這裡,就找不到你們了。”他的聲音可憐兮兮的,好像是隻迷途的羔羊,“我又不知道失憶的緣由,不跟着你們,也許明天連你們也忘記了,那可怎麼辦?”
張綺還想說什麼,我嘆了口氣:“好吧!你先跟着我們回宿舍。”
“讓他跟我們一起回去?你瘋了?”張琦偷偷拽我的衣角,“到時候葛虹她們還有老師看見他怎麼辦?怎麼解釋?”
“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再說吧!”我又嘆氣。
今夜已經不知嘆了多少次氣了,如果嘆一次氣會少活兩年的話,我大概要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