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烈虎從後視鏡望了一眼土到掉渣的牛擎蒼,沒有奚落,也沒有調侃,平淡無奇,朝着陳蟄熊丟出一盒只印有“中華”二字的香菸,自己從兜裡摸出點八中南海,點燃後問道:“回家?”
陳蟄熊默默地打開煙盒,拿出一根叼在嘴上,香味很濃,遠比趙鳳聲的中華香菸醇厚,不難猜測出是內供品。陳蟄熊點燃打火機,淡淡說道:“隨便找個地方落腳吧,先辦正事。”
家,陳蟄熊刻意迴避的話題,似乎那裡並不是溫馨港灣,而是洪水猛獸,談之色變。
“好。”張烈虎隨意答道,狂妄又充斥強烈荷爾蒙的眸子一眯。
兄弟倆無論神情還是長相,都有着八分相似,陳蟄熊略高,張烈虎略壯,只不過縱橫燕趙的陳蟄熊跟張烈虎從氣勢而言,弱了許多,一個野種,一個嫡出,待遇肯定天壤之別,恐怕這就是大家族賦予的底蘊之一。
“現在只有人證,沒有物證,那邊好像出了點問題,棘手嗎?”趙鳳聲的電話處於關機狀態,陳蟄熊打了一天都無法接通,撇開擔心不說,想要扳倒關中集團的蛀蟲,難度無疑增加許多。
“試試看。”
張烈虎輕輕一笑,拿來手機,撥出一串號碼,“喂,小騾子?”
“哪位?”電話那頭傳來帶有慍怒的聲音。
“你大爺,不看電話號碼就接?”張烈虎笑罵道。
“開會呢,沒看,虎哥,您有事?”電話那邊的人突然變得謙和甚至卑微。
“找你辦點事。”張烈虎用命令式口吻說道。
“誰的事?”小騾子停頓片刻問道。
不問什麼事,也不問好不好辦,先打聽好來龍去脈,這是官場墨守成規的準則。按照親疏遠近,使多大力,收多少錢,拖多長時間,肯浪費多少資源,裡面都有講究。
“我的,給辦嗎?”
張烈虎口吻一如既往的霸道,“上次給你說過關中集團的事,證人帶來了,證據丟了,能不能辦,給句痛快話。”
“我先跟證人見個面,問明清楚再說,現在可不敢給您打包票,等我一下,開完會,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一會我給您電話聯繫。”聲音有禮有節,又帶着點諂媚,誰都想不到剛剛三十出頭的男人,腦袋頂着中紀委某室副司長的烏紗帽。
“得嘞,我帶他們先墊墊肚子,去梅府等你,開完了會趕緊過來,麻溜的。”張烈虎沒等對方應答,匆忙掛掉電話,二十多年的交情,即便當年流着大鼻涕的小騾子已經貴爲廳級幹部,張烈虎依舊沒有刻意迎奉的覺悟。
陳蟄熊鬆了半口氣,另外半口氣,卻在爲聯繫不上的趙鳳聲懸着。
“二位怎麼稱呼?”張烈虎似乎終於意識到還有別人在車上,扭頭笑着問道。
“他就是證人彭浩瀚,他叫牛擎蒼……”陳蟄熊指着一臉純良的牛娃子,介紹道:“跟你還有點淵源,牛開山是他父親,吳少候是他師伯,算起來,你們是師兄弟。”
“小師弟?!”張烈虎驚訝道,伸出充滿熱情的右手,“怎麼不早說呢?小師弟,師叔他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牛娃子愣了一下,估計也沒料到這人就是吳師伯的弟子,呆滯半天才反應過來,僵硬笑道:“好滴很,胃口越來越大,一頓能吃半隻羊。”
“哈哈。”
張烈虎爽朗大笑,“小師弟在京城盡情地玩,別的事不用管,有什麼要求,儘管開口,葷的素的洋的,師兄通通給你安排,等辦完事,我再跟你一起回西北探望師叔,不,我跟小騾子直接去西北,辦了那幫狗丫挺的,草菅人命,肆無忌憚,得給那幫孫子普及普及啥是王法。”
牛娃子對正宗京味聽得一知半解,隱晦的話更加聽得雲裡霧裡,但清楚師兄不會害他,木訥點頭,一個勁地說好。
張烈虎將車開到一處古香古色的衚衕,別看地方不起眼,可豪車如雲,什麼法拉利蘭博基尼保時捷,兩三個車位就能遇到一輛,更別提寶馬奔馳奧迪,張烈虎那輛改裝版路虎衛士,也只能放到“乞丐”堆裡。更誇張的是一輛邁凱倫P1,造型帥氣,顏色鮮亮,拉風的一塌糊塗。
張烈虎走下車,說道:“前面沒法停,坐黃包車吧,讓你們體驗體驗京城風味。”
“你不是說這四九城沒你不敢停的地方?”陳蟄熊打趣道。
他跟父親關係僵硬,但跟張烈虎能尿到一個壺裡,開開玩笑,互相挖苦幾句,像朋友更多於兄弟之情。
“哈哈,啪啪打臉是不?這也不能怪我,人家衚衕就修那麼窄,車過不去啊。”張烈虎哈哈大笑道,一點也沒覺得尷尬。
相比於人生處處充斥灰色的陳蟄熊,出身名門的張烈虎對於朋友極其隨和,爽快,聰明,豪氣干雲,霸道,成績優異,好學,這全部是“北虎”標籤,就因爲這份性格,身邊聚集了一幫肯爲他兩肋插刀的二世祖。別人不清楚張烈虎,陳蟄熊卻對他了如指掌,表面看起來是土匪式作風,其實心懷錦繡,憑藉自己努力考上北大,十年就在吳少候手中出師,文武兼備,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再加上底蘊深厚的家世,可以說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就連國術八大宗師的魁首吳少候也對愛徒讚不絕口,給出了“生子當如張烈虎”的極高讚譽。
三人邊走邊笑,唯獨牛擎蒼落在後面,繞着邁凱倫轉了幾圈,然後往那一蹲,將粗糙大手往屁股一擦,蹭去污漬之後,摸向車門。
乖乖,又光又滑。
趙鳳聲給他繪聲繪色的描述過,天底下最光滑的地方,是女人腰肢,牛娃子處男一枚,別說女人的腰,就連手都沒牽過,無法給出中肯評價,琢磨着這輛白車比起女人小腰,光滑度也差不到哪去吧?再滑,那不成豆腐了?
正當牛娃子陶醉在香車和佳人的幻想中,背部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腳,牛娃子猝不及防,大臉正好磕在邁凱倫車門,嘴皮出血,將潔白的車漆染上一抹猩紅。
“***的!髒爪子哪都敢摸,弄壞了你賠得起嗎!”
一名三十來歲的男人站在牛娃子身後,面容陰狠,滿臉醉酒後的通紅,一邊罵人一邊打着酒嗝,說的並非是京城方言,而是南方普通話。
能開得起千萬級別的豪車,非富即貴,就算不能在四九城橫着走,那也是普通人惹不起的存在。牛娃子一身地攤貨,橫看豎看也跟工地小哥沒啥兩樣,這一腳對於邁凱倫車主來說,踹的毫無心理壓力。
牛娃子揉着臉頰,齜牙咧嘴,堆出笑容說道:“不好意思,你的車太好看了,額忍不住摸了一下,實在對不住啊。”
牛娃子在家天天被阿達訓斥,脾氣跟綿羊一樣溫順,又知道自己有錯在先,自然不會跟對方大打出手。
“操!看看你的狗血,把爺的車都弄花了!”醉酒男人察覺到車門處的血跡,暴跳如雷,又朝牛娃子大腿來了一腳。
牛娃子不敢反抗,討好笑道:“額帶着手絹呢,額給你擦乾淨。”
“擦你媽了個比!要麼賠錢,要麼給老子舔乾淨!”醉酒男人氣哄哄喊道。
聽到對方侮辱早已過世多年的母親,牛娃子臉色瞬間變得肅穆,“你打額罵額都行,不要罵額媽。”
“老子罵你媽怎麼了?賤貨才能生出來賤貨!瞧你那操行,肯定跟你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醉酒男人用學來的京城俚語,罵罵咧咧喊道。
牛娃子大眼一瞪,死死握緊雙拳,青筋如同蚯蚓一般在小臂攀爬。
“哥們兒,車花了?”
聽到動靜的張烈虎去而復返,也沒直接替小師弟出氣,而是堆起人畜無害的笑容,衝醉酒男人笑眯眯問道。
醉酒男人朝張烈虎掃了一眼,寶璣錶王,手裡晃着路虎車鑰匙,一身行頭雖然不如自己那輛邁凱倫昂貴,但他明白,開幾百萬車的人,未必身價不菲,但能戴的起幾百萬手錶的人,絕非等閒之輩。張烈虎又長得儀表堂堂,嘴裡說着地道的京城方言,令醉酒男人不自覺地將他劃到自己“圈子”裡,撇嘴道:“可不是嘛,前幾天剛提的車,被這傻玩意給弄髒了,真他媽晦氣!”
“新車啊,難怪發脾氣呢,你來,我給你出個主意,保證能讓大家滿意。”張烈虎勾勾手指,笑的比人家親奶奶都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