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二世祖,眼高於頂,作風跋扈,聽不進去良言,但張烈虎不一樣,能屈能伸的像根弓弦,前一秒瞋目切齒,下一秒就能笑出白牙,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只是笑容帶了幾分鄰家哥哥的親和力。
張烈虎學歷很高,但這跟京城戶口有關,換成別的省份,他那中不溜的分數,二本都不夠格,所以從來不以讀書人自詡,寧折不彎是讀書人的骨氣,他卻市儈的很,見門就低頭,見錢就彎腰,除了那一身桀驁,幾乎跟油滑的刁民沒什麼兩樣。這一點跟趙鳳聲很像,兩人都是能將尊嚴踩到腳下裝孫子的主兒,只不過能讓張烈虎這麼做的人不多,最起碼他這前半生還沒遇到過幾次。
或許被陳蟄熊的那句話觸動,張烈虎換了一桌地道的魯菜,價格沒那麼誇張,色香味俱佳,九轉大腸,糖醋鯉魚,蔥燒海蔘,個個是魯菜代表作,盤子不像西餐和日料那樣小家子氣,跟牛娃子大臉差不了多少。西北人豪爽,牛娃子又有些思鄉心切,見到這種帶有家鄉情懷的菜餚,正中下懷,吃的風捲殘雲,一桌菜幾乎都被他包圓。
“不等你朋友了?”陳蟄熊吃了幾口就開始抽菸,對於兄弟倆之前的衝突,當做沒發生過,閉口不提。
“小洛那人怪癖一大堆,自己做飯才能下嚥,有個小單間,睡覺單獨霸佔一張大牀,他那門當戶對的老婆都不敢碰,第一次接觸他的癖好,被一腳踹了下去,倆人差點婚都沒結成。其實這當官,挺累的,吃不能吃,喝不能喝,一年能有百十來天睡好覺,那就燒高香了,壓力壓的小洛每天得抽三包煙,還都是那種進口萬寶路,照這麼下去,不到四十就得去北戴河療養了。”張烈虎一半是調侃,一半是真爲自己兄弟擔憂。
“像你們這種出身,也會感受到壓力?”
陳蟄熊跟張烈虎接觸很多,但大部分是點到爲止,如果不是這次有求於人,兩人依舊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陳蟄熊從不認爲自己是二世祖,也很自覺地將自己劃出那個圈子,自給自足,從來不願佔張家的便宜。
“怎麼會沒有?”
張烈虎肢體語言和表情都很豐富,撇嘴道:“得盼着老子站好了隊,得小心圖謀不軌的傢伙在背後捅刀子,得當心睡在旁邊的娘們會不會咬你一口,咱家這種情況,跟那種普通家庭不太一樣,一失足,可就成千古恨。”
陳蟄熊深以爲然,喝了一口張烈虎推薦的紅星二鍋頭,據說是純糧食酒,可對酒精稍微過敏的陳蟄熊依舊感覺喝下去燒心燒胃。
“擎蒼,京城好不好?”張烈虎知道牛娃子的小名,但從來不喊,只稱呼小師弟或者擎蒼。
“當然好啊。”牛娃子大手一抓,抹去嘴角油膩,使勁點頭。
“有沒有興趣來京城發展?衣食住行我全包了,回頭再給你找一份體面的工作,再弄套房子,把師叔也接過來,以後,你們就可以在京城紮根了。”張烈虎微笑道。
牛娃子一愣,至今仍清晰記得火車上那人提及的京城房價,自己努力一輩子都沒什麼指望,高不可攀?不太貼切,白日夢還差不多,牛娃子沉吟幾秒鐘,搖頭道:“額沒想過。”
“不急,慢慢想,你現在還小,有的是大把時間可以揮霍,我先給你安排住處,去我公司適應適應環境,等熟悉京城了,你才知道,這裡是能夠成就夢想的天堂。”張烈虎笑容爛漫道。
“那額先給阿達商量一下吧。”牛娃子回答的像是勉爲其難。
陳蟄熊分析着這對師兄弟的談話,是張烈虎籠絡人心,還是真的對小師弟掏心掏肺?說不準。不過這點付出,對於家財萬貫的張家不算什麼,以微弱代價換取牛家的忠心耿耿,穩賺不賠的買賣。
三人閒聊了幾句,房間內走進一位男人,長相清秀,斯斯文文,一身科級幹部經常穿的老式襯衣和西褲,有點少白頭,看上去有種遲暮感。張烈虎對於死黨的到來,也沒表現出多大熱情,僅僅是揮手示意,笑道:“老規矩,遲到罰三杯。”
少年老成的小洛衝着陳蟄熊和牛娃子微笑打着招呼,“您開了口,當然沒問題,這兩位是?”
姿態謙卑,哪裡有半分官府衙門裡的倨傲。
“我哥,我師弟,都不是外人,再說外人我也不敢帶來見你,尤其是當官的,你這職業病一發作,沒準把人帶回去喝茶了。”張烈虎打趣道。
位高權重的小洛淡淡一笑,放下公文包,拿起熱毛巾擦拭手心手背,給自己倒滿一杯白酒,道:“遲到就該罰酒,三杯太多,喝完可以直接送醫院了,這一杯當作賠罪,幾位久等了。”
說完一飲而盡。
張烈虎習慣了死黨打官腔的做派,抽了一口煙,擡起下巴,“這次求你辦事,可不敢灌酒,能喝多少你隨意,反正不盡興了,去你家再弄幾瓶特供。”
“那就再來一杯。”小洛慚愧笑道。
牛娃子沒有那麼多的心機,只是一個勁地傻笑,陳蟄熊卻暗自觀察着這位三十左右年輕人,很老道,很會說話,在官場浮沉的角色,少了銳氣,多了世故,這或許跟家教有關,能在這個年紀擔任如此重要職位的,沒有後臺背景,誰能做得到?
小洛喝完第二杯,蒼白臉色浮現出微醺狀,張烈虎給他倒了一杯花茶,“洛司長這麼給面兒,我可得好好表現一番,先喝點水,夾幾口菜,萬一你那急性膽囊炎犯了,我還得去醫院裡陪牀去。”
“別,我怕再被你踹到牀下,膽囊炎是治好了,第二天發燒又住了進去。”小洛夾起一根黃瓜,笑着談及以前的往事。
“哈哈。”
張烈虎爽朗大笑,將殷勤的服務生攆出房間,低聲道:“喝酒前,咱先談點正事。證人我沒帶來,事情大概我先給你講一講,關中集團涉及到重大犯罪,跟地方政府官員沆瀣一氣,發生礦難後,隱瞞事情真相,據不上報,導致六十多人死不瞑目,小洛,這事往小裡說,是你職責所在,往大里說,是給老百姓沉冤昭雪,對了,附帶一句,完全跟私人關係無關。”
小洛低頭抿着花茶,等一杯茶喝完,輕聲道:“我親自去一趟西北。”
“不是隻有副部級以上的官員,才能驚動你的大駕嗎?”張烈虎詫異道。
“現在政策偏重於西北,那裡正好需要進駐工作組,還沒確定人選,碰到這件事了,我給上面毛遂自薦,今天開會正好拍板了,我帶隊,後天出發。但第一站要去省會鳳城,至於關中集團的事,需要稍微等幾天,我先要摸摸情況。”一談到工作,小洛換了一張黑臉表情,嚴肅的不近人情。
“官官相護,好查嗎?”張烈虎清楚裡面的深淺。
“假如好查的話,我們就不用去了。”小洛笑道。
“好。”
張烈虎最瞭解死黨的變態,十八歲就能將黨章倒背如流,別人看的腦袋發疼的政治書籍,小洛卻能看的津津有味,筆桿子硬,頭腦也靈活,又有家世擺在那裡,用張家老爺子的話說,天生就是當官的料,能走多遠,耐人尋味。
“早就聽說西北出美人,擎蒼,你們那裡的妞,漂亮嗎?”說完正事,張烈虎又變成了紈絝少爺。
“漂亮。”牛娃子實話實說。
小洛輕笑搖頭。
“有你在那裡坐鎮,我得好好去西北風光風光,長這麼大,還沒去過那裡,八百里秦川,十三朝古都,好風景吶。”張烈虎張開雙手笑道。
小洛也沒提醒他不要惹是生非,趟過京城的水,走到哪裡都有底氣,況且張烈虎踩人踩的很有分寸,從來不會仗勢欺人,頂多用拳頭講理,闖不了多大的禍。
“擎蒼,你在雍城待過,那裡有個雷氏集團,瞭解嗎?”張烈虎摩拳擦掌問道。
“沒有,額只記得幾個地方肉夾饃不錯,其它的沒記住啊。”牛娃子懵懂答道。
“你跟關中集團有過節?”陳蟄熊眉頭挑起。
“咱家老爺子在九十年代那會,被雷氏集團老佛爺坑的灰頭土臉,差點淪爲四九城的笑柄,你不會不知道吧?”一談到父親爲數不多的敗績,張烈虎拉下了臉。
陳蟄熊呆滯片刻,搖頭否認。
“老太婆七老八十了,已經退居幕後,咱不跟她找茬,現在關中集團的總經理雷斯年,是老太婆的繼子,俗話說父債子償,欠咱們張家的債,連本帶息,是該還了。”張烈虎扭動脖子,露出一口能咬斷骨頭的森白牙齒。
陳蟄熊心中一喜。
猛虎下山。
他小侯爺能抵擋得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