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秋,西北的天氣變化無常,昨天還豔陽高照,今天氣溫驟降,北風呼嘯,陰雨連綿,直接降到十幾度。寒風可沒有憐香惜玉的好習慣,把路上光着美腿的大姑娘小媳婦,吹的瑟瑟發抖,恨不得把棉褲都套上,大街小巷少了無數道了靚麗風景線,讓那些只能飽眼福的癡漢們,暗罵夏天太過短暫,還沒看過癮呢,老天爺就從中作梗。
一處偏僻的縣城,有家名叫蟲二的茶館,乍一聽,雲山霧罩,實際名稱蘊含深意,風的繁體的寫作風,取中間的蟲,月取中間的二,合起來,叫做風月無邊,能取出這樣的雅名,不是抄襲,那就是老闆是位雅士。
店名雖雅,裝修卻差強人意,普通的木質地板,普通的陳設擺放,普通的茶葉罐子,別說跟一線城市相提並論,就是雍城隨處可見的茶樓,也比這裡強出許多,處處透着寒酸。
二樓包房,韋八亢姿態慵懶橫躺在太師椅中,望向天花板,怔怔出神,手指捻着下巴半黑半百的鬍鬚,拔出一根,灰白參半,韋八亢嘆息一聲,搖了搖頭,似乎在感慨着歲月無情。
對面坐着的是愛將泉子,剛剃的小寸頭,眼袋有些烏黑,把玩着新到手的格鬥刀,眼中透着一股神采奕奕。
二十多歲,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即便熬幾天夜,也絲毫不見疲態,一個精神抖擻,一個唉聲嘆氣,跟即將知天命的韋八亢形成鮮明對比。
“泉子,腳傷好點了沒?”韋八亢扭過頭,關切問道。
“走路跑步沒問題,動手不方便,於猴子的刀太毒,差點就把我腳踝給砍掉,下次見到他,最少也得把那猴子的老二剁了喂狗。”泉子咬牙切齒道。
在西北橫行無忌慣了,泉子何時吃過這種大虧,加上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忍氣吞聲四個字對他而言,太難。從戈壁灘受傷第一天起,泉子的畢生目標就換成了弄死餘壯壯,此仇不共戴天,兩人必須死一個。
韋八亢點頭道:“於猴子必須除掉,只要他一死,黎麻子的手下羣龍無首,也就成不了氣候。可惜咱們手頭沒啥能信得過的兄弟了,有,也是烏合之衆,根本沒有戰鬥力,否則的話,早就把黎麻子老窩給端了。泉子,再忍忍,等幹完這一票,咱就去招兵買馬,我替你抱這一刀之仇。”
泉子是韋八亢一手帶大的,如父子,如兄長,哪怕泉子能忍下這口氣,韋八亢也得替他找回場子,這比砍在自己身上還要憤怒。
“爺,這次要跟什麼人做生意,談的又是什麼買賣?”泉子單手嫺熟耍起格鬥刀,好奇問道。
韋八亢坐直身體,舉起面前擺放的茶杯,道:“喝茶。”
頭腦靈活的泉子好像猜出了端倪,正要開口,韋八亢率先說道:“這綠裡香幾十塊一斤,放到茶館裡。能賣到幾千塊,其實人和茶都一樣,得看放在什麼地方,價格也就不盡相同。曾經有位高人給我說過幾句話,挺耐人尋味,茶,不過兩種形態,浮和沉;飲茶人不過兩種姿勢,拿起和放下;沉時從容,浮時淡然,拿得起也得放得下,那才叫成功。做人和喝茶一個道理,心態最重要,咱們爺們好也罷,壞也罷,心態得放平和。你今年才二十出頭,跟你說這些,深了,我四十歲都悟不出這道理,雖然知道你聽不懂,但我必須要說,我怕等到哪一天想說的時候,開不了口,那就對不住你了。”
“爺,您說的話,我都記着呢。”泉子鄭重說道。
“記住就好,放到肚子裡,慢慢磨,早晚有一天能夠化爲己用。我吃虧就吃在沒讀過書,有了錢,想漂白,卻發現自己就是一灘臭狗屎,洗的再多,那也是一泡稀,誰見了你都得躲着走。等我再賺點錢,送你去國外留學,我也去當農場主,只跟菜和地打交道,不用看別人臉色行事。加拿大,新西蘭,英國,哪最貴,咱去哪兒,哪姑娘漂亮,咱就往哪扎堆,英語?爺爺不會,根本用不着,一捆美鈔下去,貞潔烈女也得脫褲子,但前提是子彈必須充裕,我可不想到了國外,再去刷盤子洗碗,丟不起老祖宗的臉。”韋八亢感慨道。
“爺,您真打算出國?”泉子眨着永遠清澈的眸子問道。
“不出國,難道留在這裡等死?現在打黑除惡這麼厲害,多少雙眼睛盯着咱呢,你信不信,只要咱在地級市一露面,有大把人等着領賞金。國內不能待了,多留一天就多一分風險,我死了,無所謂,你纔多大,富貴榮華沒享夠呢,不能把你也給害了。”韋八亢輕聲嘆道。
“這一走,可就回不來了。爺,咱這講究落葉歸根,等您百年之後,難道要埋到異國他鄉?”泉子皺起清秀的眉毛,也不怕烏鴉嘴惹得韋八亢不高興。
“哪裡的黃土不埋人?哪裡的黃土不養人?我祖上都是做沒本錢生意的刀客,沒文化,書都沒讀過,根本不在乎繁文縟節,如果他們有在天之靈,想必也能體諒一下子孫的處境吧。”韋八亢微笑道。
泉子收刀入鞘,沉默半天,用微弱的聲音說道:“以後等您不在了,我把您骨灰運回來,挑一處風水好的地方,落葉歸根。”
“好,那就不怕沒人給我披麻戴孝了,可以大幹一場了,哈哈!”韋八亢豪邁大笑道。
“爺,您究竟要做什麼生意?”泉子再度詢問道。
話音未落,隔着綿綿的細雨,窗外傳來大排量汽車漸漸微弱的轟鳴聲,到了茶館戛然而止。
“先把你肚子裡的問題憋回去,客人來了。”韋八亢驟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