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老宅。
夏天的西北顯得有些焦躁,秋天的西北則多了一絲荒涼,老式磚牆,老樹,老人,構成了一副灰色格調的畫卷。
自從趙鳳聲喊了自己一聲姥姥,老佛爺每天裡笑容逐漸增多,見誰都笑吟吟,往日裡常吃的梨,也改成了棗和花生,寓意着孩子們早生貴子,好讓家裡門丁興旺。
寧黛雲端着一盆洗好的大棗,放到老佛爺面前,蹲下身,單手托腮,笑道:“姥姥,一大家子人,誰都不來陪您,您看,就我最孝順吧?”
“嗯,那幫白眼狼,怎麼能跟小云比。”老佛爺笑了笑,拿起一枚大棗,咬了一口,很甜,望向灰濛濛的天色,道:“今年的三十和立春在一起,又是三龍治水,寓意着豐收年,老祖宗看收成,還是有法子的,光是四月份,就開始隔三差五下雨,到了夏天,雨水又是一場接一場,今年的莊稼收成,差不了啊。”
“幾十年前起,您就是知名女企業家了,怎麼還一口一個莊稼,咱們家誰種地啊?知道的您是老佛爺,不知道的,還以爲您是種地的呢。”寧黛雲不以爲然笑道。
老人家將臉一沉,說道:“莊稼怎麼了?官以民爲本,民以食爲本,不管科技如何日新月異,社會發展到什麼階段,農業,工業,都是一個國家的命脈所在。讀了幾年書,就覺得自己能不食人間煙火了?有本事你別吃飯、別穿衣、別喝水啊。我告訴你,姥姥當年沒嫁到雷家的時候,天天彎着腰在地裡幹農活,割麥子,種高粱,靠的是力氣吃飯。往上數,祖上幾代都是莊稼人,沒啥丟人的。說到底,我是農民的孩子,你也是農民的孩子,別以爲住豪車、住別墅、拽幾句洋文,就以上流社會自居,你身上流着全是農民的血,沒那麼高貴!”
老佛爺向來是從嚴治家,從嚴治軍,凡是品行低劣的,輕則訓斥,重則開除,絕不會姑息養奸。整個西北,誰都清楚雷家掌門人是位火爆脾氣的鐵娘子。自從老佛爺退居二線,脾氣漸漸收斂,少了一份剛烈,多了一份縱容,也從雷厲風行的董事長的形象,慢慢轉變爲和藹可親的長輩。
老佛爺在家裡,已經很久沒有發過脾氣了。
這番話不可謂不重,弄的寧黛雲俏臉遍佈尷尬神色,拉着老人家衣角,討饒道:“姥姥,我沒有看不起農民的意思,更沒有輕視農民,看我這破嘴,您就饒了我這一次吧。”
“我是你親姥姥,所以能夠對你的言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你馬上要掌管整個雷氏集團的財務大全,任重而道遠,一言一行,要對所有人負責。如果說錯了話,對手會放過你嗎?媒體能原諒你嗎?哎!~若不是事態緊急,真不敢對你這個黃毛丫頭委以重任啊!”老佛爺深深嘆了一口氣,接起了響個不停的電話,“喂,斯年,有事嗎?”
手機裡面傳來了雷斯年的乾淨聲音,“嬸孃,我給您彙報一下工作。剛下飛機就遇到了一些小麻煩,歐洲這邊,臨時改變了採購價格,導致跟既定的合同有些出入。根據情報,是東瀛那邊的企業前來攪局,按照報價來看,他們這次也不會有利可圖,大概是想以犧牲利潤來佔據市場,等到時機成熟了,再從其他方面彌補之前的損失。嬸孃,您說該怎麼辦?”
“你是雷氏集團的總經理,你覺得該如何應對呢?”老佛爺反問道。
“爭,兩敗俱傷,退,有失顏面。雖說對方先失信於人,可從長遠發展來看,值得忍氣吞聲一次。自從咱們涉足重工業,始終着力於研發和創新,多年來厚積薄發,是時候該嶄露頭角了,假如能在工業發達的歐洲站穩腳跟,又打敗了東瀛人,說明咱們在機械業具有核心競爭力,有利於我們在美洲和非洲立足。這次爭搶客戶,反倒是一次難得揚名的好機會。”雷斯年謹慎說道。
“怎麼想就怎麼做。我老了,昨天的事,今天就忘的乾乾淨淨,更別提跟不上形勢了,以後這樣的決策,你自己做主就好,不用再向我報告。”老太太吩咐幾句,話鋒一轉,語氣鏗鏘,“但我有一個原則,對於東瀛人,寸土不讓!”
wωw¤ Tтkǎ n¤ ¢ o 這一代的老人,有幾個能對國仇家恨一笑置之的?
“好的,我明白了。”
雷斯年答應一聲,繼續說道:“對了,鳳聲昨晚給我打過電話,當時正在飛機上,沒有接到,落地後,我給他回了過去,他說張家二小子去了澳門,他倆見了面,死活非要拉鳳聲對賭,等坐到桌上,鳳聲才明白過來,張烈虎那小子生拉硬拽,是想讓鳳聲背上賭債,好給咱們家營造一個不成器的紈絝子弟。好在鳳聲福大命大,旁邊有貴人相助,這才躲過了張烈虎的陰謀詭計。”
“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了,還不肯善罷甘休?”老佛爺銀灰色眉毛揚起,“真刀真槍的不行,就玩下三濫的招數,哼!張家是老鷹變成夜貓子,一代不如一代了!”
“嬸孃,咱們不能坐以待斃了,再委曲求全,張家會更加得寸進尺。”雷斯年嚴肅說道。
“雷家是做買賣的,絕不能虧了本,捱了一耳光,那就踹回去三腳。上次張家二小子跑到老宅耀武揚威,我還沒找他算賬呢,竟然跑到澳門找鳳聲晦氣,斯年,外甥受了欺負,是該你這當舅舅的出頭了,咱們新賬老賬一起清算。”老太太斬釘截鐵道。
“放心吧嬸孃,我會連本帶息一起收回來的。”雷斯年輕聲道。
掛掉電話,老佛爺眉心陰霾消散,挺會察言觀色的寧黛雲問道:“姥姥,表哥又惹禍啦?”
“鳳聲比你懂事多了,惹什麼禍?咱們家裡,數你這丫頭最能惹禍。”老佛爺颳了一下挺翹的鼻樑笑道。
“姥姥偏心!我惹了事,您訓我,表哥惹了事,您就袒護,怪不得都說您重男輕女,傷心死啦!”寧黛雲撅起小嘴氣呼呼道。
佯裝生氣,其實是在變相撒嬌。
“男孩將來是要馳騁沙場的,調皮一點沒關係,闖的禍越多,越會給自己擦屁股,這叫慣本事。你呢,以後是要給別人家相夫教子的,當然要嚴加管教,要不然,會說咱們雷家的閨女不知輕重。比如你媽,被我慣出一身臭毛病,脾氣大不說,還不分青紅皁白,嫁到寧家以後,弄的雞飛狗跳,險些把你奶奶氣死。人家在背後啊,不會說你媽嬌生慣養,而是笑話我不會管教子女,這些道理,等你嫁了人,就全明白了。”老太太長吁短嘆說道。
“我纔不嫁人呢,就要守着您一輩子,賴着您不放。”寧黛雲倔強道。
老佛爺搖了搖頭,遍佈老人斑的手掌愛撫着外孫女秀髮,柔聲道:“姥姥沒幾年活頭了,陪不了你一輩子。別學你媽,更別學你大姨,這倆人一個鬧,一個逃,全是不成器的東西。要學就學鳳聲的媽媽,做一個有擔當有氣節的人。其實這三個女兒裡面,惜梅才最像我,我也最疼她,原本想讓她接管雷家,可是……哎!~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