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紅興親自到門口迎接,說明足夠重視趙鳳聲的到來。
一行人進入翠園內部,沉重的木門發出壓抑聲響,趙鳳聲回頭深深望了一眼,眼神複雜,記住了可能是生命前最後的一束月光。
初夏的園林清怡撩人,趙鳳聲踩踏着石板路,沁人心脾的空氣不停鑽入鼻腔,或許是應了那句老話,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心中沒來由生出悲憫之情,小心翼翼規避着生命頑強的野草,害怕自己的莽撞傷害了無辜生命。
來到翠園深處的一座房屋,翟紅興率先走入,阿春和黎槳擔心趙鳳聲意圖不軌,加緊了看護措施,一左一右將他按在椅子上,站在旁邊寸步不離。
“幹嘛?怕我行刺翟董事長?太小看人了吧,你們也不去打聽打聽,我趙鳳聲幹過那種齷齪事?”
趙鳳聲見到翟紅興之後,始終醞釀着擒賊先賊王的念頭,一個換一個,況且雙方社會地位相差巨大,穩賺不賠的買賣。若是隻有一個阿春跟在身邊,倒是有成功機率,可惜黎槳跟的太緊,自己和人家不是一個級數的對手,根本沒機會下手。但爲了迫使對方放鬆警惕,他還是要擺出君子姿態,大義凜然,剛正不阿。
翟紅興嘴角含笑,似乎看穿了某人的把戲,指着桌子上的茶杯和藹說道:“二十多年的白茶,比黃金都貴重,嘗一嘗,火候剛好。”
趙鳳聲要是能豁出去,所作所爲,簡直堪稱愣閻王猛金剛,要不然能成爲武雲市頭號瘋子?既然大大方方進了翠園,他就沒想着能囫圇個走出去,端起茶杯,深品一大口,用常年喝十塊錢一斤茉莉花的經驗讚歎了一句:好茶。
“說實話,我真不捨得殺你。”翟紅興用輕飄飄的語氣說出毛骨悚然的內容,表情依然是恬淡平靜。
“我更不捨得你殺我,不就是說你沒兒子麼,要不你揍我一頓,咱倆算是扯平?”趙鳳聲給出一個貌似很容易實現的答案。
“我謀劃了泰亨三年多,眼看就要得手,卻被你一個外來戶攪了局,你說我該不該生氣?泰亨上上下下加起來,你明白是多少資產嗎?毫不誇張地說,哪怕你天天揮金如土,十輩子也揮霍不完,幾十萬能買一條命,你算算看,欠我多少條命?”翟紅興積攢了許久的怒氣終於爆發,雙目佈滿仇恨的怒火。
簡單而言,他跟唐宏圖同屬於一類人,人生軌跡和社會地位大致對等,但唐宏圖更在意漂白後的身份,許多事情謀而後動,不到萬不得已,不肯去觸碰法律的底線,儼然以生意人自居。翟紅興作風則更加專橫,江湖氣更濃,使用着上個世紀江湖管用伎倆,只不過手段高超,不容易讓人抓到把柄。
趙鳳聲喝完杯中香茗,波瀾不驚道:“我師父說過一個道理,人的富貴,早已蓋棺定論,命中註定八兩銀,無福消受十兩金,哪怕得來的橫財再多,最後也要爲他人添做嫁衣。你即便吞併了泰亨,那些白花花的鈔票未必會爲你所用,一個省城的地下世界還不夠你爲所欲爲嗎?非要覬覦人家辛苦一輩子的家產,貪多無厭,終會自食惡果。”
“二十五歲以前,我信命,家裡供奉着關二爺,財神爺,竈王爺,觀音菩薩,只要是能擺的佛,我全都供上,瓜果點心,香火不斷。每到週末,我會騎着自行車跑到幾十裡以外的寺廟,三拜九叩,上幾炷高香。可結果呢?老天爺始終不看我一眼,不僅讓我家破人亡,還蹲了幾年大獄。出來以後,我把那些所謂的神佛全都砸個稀巴爛,從此以後不信命數,只信自己,沒想到反而越混越好。所以別跟我提那些縹緲虛無的玩意,全是瞎他媽扯淡!”翟紅興一把摔掉了價值不菲的茶碗,白瓷碎片四下飛濺。
“自己作惡多端,竟然怪罪神佛,翟董事長,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趙鳳聲盯着腳底下滴溜溜打轉的瓷片,無奈笑道。
“若不是你跟李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泰亨早就易主了。”翟紅興走近造型古典的窗戶,拿出一包建築工人都會嫌棄的大前門,點燃,煙霧環繞。
“這就是你不相信又偏偏不得不信的命數。”
趙鳳聲拽完拗口的病句,翹起二郎腿說道:“人算不如天算,你控制了幾位股東又如何?能贏得了老天爺嗎?”
“要不我們來一場豪賭?”翟紅興扭過身,眸子閃過濃烈的張揚神采。
“賭什麼?我一個階下囚,能夠有資格跟你對賭嗎?”趙鳳聲笑了笑,興致勃勃問道。
“賭你能不能猜到泰亨股東誰是我的人,賭注就是泰亨,你贏了,我跟錢家就此揭過,你輸了,就讓錢家拱手相讓,怎麼樣,敢不敢來一場?”翟紅興邁着誇張的步伐,在屋子裡不停走動。
“沒興趣。”
趙鳳聲搖頭笑道:“錢家不會聽我的話,你翟紅興更不會是一位言出必行的謙謙君子,再說答案由你控制,你說是誰就是誰,這場賭局本來就不公平,又談什麼公平對賭。”
“想要公平,很簡單,我可以把答案事先寫好,由你來猜。我也不用你具體做什麼事情,只要你離開泰亨,離開錢家人的身邊,泰亨自然會落在我的手中。”翟紅興自信滿滿說道。
“既然你敢要了我的命,又何必懼怕李家,不像你翟老大的一貫作風啊。”趙鳳聲疑惑道。
“殺不殺你,對於結局的區別很大。一開始我確實想做掉你,可是等到武雲那邊傳來消息,我卻無法再動手。李少傑是省委大員,他的檔案在公衆視線範圍以內,我只花了很小的力氣就能查出你跟李家有什麼聯繫,李玄塵是他父親,你又是李玄塵的徒弟,關係非比尋常,動了你,無疑打了李少傑一記響亮耳光。或許剛上任的李部長爲了輿論,暫時不會大動肝火,但我在省城待一天,就得提防他對我不利,殺一個人得罪省委常委,不值得。”
翟紅興彈掉菸灰,高大的身形在月光映襯下,顯得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