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45章

“啥,我爺摔斷腿了!”

潤生整個人都怔住了,他是被山大爺在河邊撿來的,雖然爺倆經常過着飢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但斷頓也是爺倆一起斷,因此感情是真摯且深厚的。

譚文彬興奮地眉毛跳起,恨不得單腳撐地原地轉幾圈芭蕾,自己終於有機會見到死倒了!

李追遠則心裡有些愧疚,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自己去西亭鎮打牌贏錢後,當時山大爺分走了自己一半的錢。

唉,果然,這髒錢確實不好花啊。

“還愣着幹啥!”李三江對潤生喊道,“快點去準備好傢伙事出發了!”

“哦,好。”潤生馬上進屋拿東西去了,這次不僅是回去看爺爺,還得把活兒幹了。

“李大爺,我也要去,帶我一起。”

譚文彬恨不得整個人都掛在李三江身上,生怕這次再甩下自己。

“成成成,帶你去。”

李三江直接答應了,因爲那邊電話裡說,死倒是在一段流域裡漂漂沉沉,好幾個村民看見了,可真聚集人手去找時,卻又找不着了。

這種死倒,危險談不上,就是得費功夫找,多帶一個人手去也是應該的。

“太爺。”

“怎麼了,小遠侯?”

“我想去看望山大爺。”

“應該的,一起去吧。”

急着回去見爺爺的潤生,把三輪蹬得飛快。

坐在後面的仨人,則都有些侷促地抓着車邊。

因爲車中間區域,被三捆東西佔住了太大的地兒。

李三江的傢伙事,李追遠的傢伙事,外加潤生自己的傢伙事,潤生全給裝上了。

“我說,潤生侯啊,你咋帶了這麼多東西,我們是去撈死倒的不是去給你家蓋樓房的。”

潤生沒回話,他騎得太快,風聲呼呼的,聽不到後頭的埋怨。

李三江也就懶得再費口舌,從懷裡掏出了自己的羅盤,開始一本正經地校對。

李追遠從袋子裡拿起紫色羅盤,也開始校對,既然要去找死倒,那肯定得用上這個。

至於自家太爺手上的那個,是找不到死倒的,唯一用途就是帶着大家去南極找企鵝。

剛到山大爺家屋外,從塌了一半的圍牆裡可以看見山大爺一個人正坐在院裡頭,打着石膏的腳翹在一側板凳上,他手裡正拿着一根紅薯邊剝皮邊吃着,假牙擱在一旁。

李三江下了車,然後人未至聲先聞。

“我說山炮啊,你就算牙口再不好,也不能去喝稀的啊!”

山大爺手裡的紅薯都掉在了地上,知道那老東西是知道自己掉糞坑的事了,當即老臉通紅,趕忙抓起身邊的柺棍想要起身跳回屋裡關門。

但因爲過於倉促,一個平衡沒掌握好,反而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這下身後腳步已然臨近。

氣得山大爺用拳頭狠砸地面,死死咬着脣!

李三江伸手將他扶了起來,讓其坐下,隨後幫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山大爺氣鼓鼓道:“誰讓你來了!”

李三江無視了他的嘴衝,笑道:“山炮啊,出了事兒還是得派人告知我一聲的,咱怎麼說都是這麼多年老夥計了,說真的,你可別一聲不吭地就走了,我孤單。”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山大爺臉上的神情也緩和了下來:

“三江侯啊……”

“你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糞坑裡啊,這是被人提早發現了那還好,真要是泡個一宿,我來給你辦喪事坐齋時,還得忍着味兒給你換壽衣,多埋汰啊!”

山大爺:“……”

李三江拔出兩根菸,自己嘴裡叼了一根,又給山大爺嘴裡塞了一根,然後眼神一瞥,喊了聲:

“壯壯。”

“來嘍!”

譚文彬掏出火柴盒,擦出火,依次給李三江和山大爺點上。

“山炮啊,去我那裡住吧,傷養好了再回來。”

“不去,就斷了一條腿,能自己吃喝,不礙事。”

“那讓潤生回來照看你?”

山大爺囁嚅了一會兒,還是搖頭道:“不用了,潤生住你那兒挺好,吃得好睡得好,人也更壯實了,伢兒有好日子過,我扯伢兒後腿幹啥。”

這話聽起來很感人,李三江卻一揮手,道:“潤生侯啊,快去屋裡看看米缸油罐。”

潤生跑進了屋,很快就又跑出來,驚訝道:“爺,你真把上次給你買的米麪油都賣了?”

那玩意兒得從缸裡刮出來零散買,這到底是窘迫到什麼程度纔會這樣做啊。

山大爺吐出口菸圈,希望借這個來擋住自己尷尬的臉:

“也不知道那兩天是怎麼了,總來大牌又總是輸,一直輸又一直讓我看見希望,簡直邪了門了。”

“呵,所以你不讓潤生回來,是怕潤生回來了,你紅薯都不夠吃了是不?”

山大爺側過臉,沒說話。

“我說你這老山炮,好歹也是個當爺爺的,不說給孫子留下點什麼吧,你也別這麼敗家啊,等過幾年潤生侯要談對象時,看看你這破屋,哪家姑娘願意許他?

你再看看我,是怎麼給我家小遠侯存家當的,以後城裡不好說,鄉下這塊十里八鄉的姑娘,我家小遠侯不隨便挑?”

山大爺一下子抓住了重點,問道:“咋了,小遠侯回不了京了。”

李三江面色一變,狠狠抽了一口悶煙。

“你是咋搞的,伢兒的京裡戶口都弄沒了?”

“你閉嘴!”

“你也別再說我,我就閉嘴,要不然我就和你好好說道說道戶口的好處。”

李追遠走到山大爺面前,問道:“山大爺,你腿不嚴重吧?”

“不嚴重不嚴重,養養就好。”山大爺有些不好意思地擺擺手。

他上次拿錢時不知道,是後來再回牌桌上才聽了個清楚,原來主要打牌的是那個小孩子不是大孩子,自家潤生就是跑了個腿,本金還是小遠侯,可自己卻居然拿走一半錢。

只是那錢已經輸光了,還不了,想想自己做的這事兒,真是羞死個人。

“潤生侯啊。”山大爺看向潤生,“以後要聽小遠侯的話。”

沒錢還,那就只能賠個人了。

潤生點頭道:“爺,我懂的。”

“到了嗎,我說,到了嗎?”外頭傳來本地村長的喊話,先前電話就是他打的。

山大爺還不清楚是什麼事,問道:“咋了?”

李三江沒好氣道:“要不是你們這兒出了死倒,我們還不曉得你腿摔斷了哩。”

“那你快去忙吧,把活兒幹了。”

“嗯。”

李三江剛欲站起身,就聽得自己曾孫道:“太爺,你就在這裡陪着山大爺說說話吧,潤生哥去就行了。”

山大爺不放心道:“潤生還是不穩當吧?”

李追遠:“山大爺,以前潤生哥不穩當,但在跟了我太爺後就不一樣了,你等着看就知道了。”

山大爺撇撇嘴:“你這小遠侯。”

李三江聽得倒是開心,拍了拍膝蓋:

“成,就讓潤生侯先去找那個死倒吧,要是有什麼問題,馬上回來喊我。”

成功把自家太爺哄在家裡待着,李追遠馬上對潤生招手。

潤生會意,扛起一套撈屍器具後,又將小遠的那一套拋給了譚文彬。

然後三人跟着村長來到了一處河段,河面倒不是很寬,但兩岸都是林子,岸邊蘆葦叢生,視線受阻得厲害。

“就是這一段了,這幾天好多個人來跟我說看見有死人漂在上頭,我帶着人過來了幾次,卻都沒找着,真奇了怪了。

要不,你們先找着,找到了需要人手時,再去村裡喊我,我那裡還有點急事要處理。”

潤生點頭:“好的村長,你去忙吧。”

村長拿出煙,遞給潤生,潤生不要,小遠年紀太小,最後就譚文彬拿了一根夾在了耳後。

等村長離開後,李追遠拿着羅盤,站在了河邊。

村長之所以離開,大概是他也不太抱今兒個能找到浮屍的希望,他之前應該組織過人手對這段河域查找過,卻都是徒勞無功,找撈屍人來,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好歹對村民有個交代。

譚文彬已完全進入狀態,一臉嚴肅地問道:“小遠哥,要不要我和潤生分頭去河邊走走看看。”

“彬彬哥,你去吧,潤生哥跟着我。”

“是因爲我洞察能力比他強麼?”

“是因爲潤生哥不在我身邊,我怕自己一個人有危險。”

“那……那我也跟在你身邊保護你。”

李追遠知道自己是有點草木皆兵了,村裡沒出什麼怪事兒,那幾個看見死倒的村民也能安全離開,證明那個死倒大概率就是個普通的浮屍。

可既然思源村都能出現南樑時期的水葬,他現在真的不敢太過自信,行事還是小心謹慎些好。

端着羅盤,沿着河邊慢走,走了挺長一段路後,也沒在風水氣象上發現什麼異常,當然,也沒發現死倒。

譚文彬問道:“會不會漂去其它流域去了?”

“有可能。”李追遠指了指水面,“也有可能是河下面某一處有漏口,把屍體吸下去了。”

“還能有這種東西?”

“就像家裡浴缸底的塞子。”

“那豈不是說要潛水去找?我說,你們帶這麼多東西,怎麼不想着弄套氧氣瓶?”

潤生:“這些器具,是專門對那種會動的死倒的。”

“哦,好東西。”譚文彬拍了拍自己背上的麻袋。

不知不覺,已經走到這條河的拐口,前方有新建不久的橋。

李追遠停下腳步,他們已經走完了一遍村長所描述的流域,還是一無所獲。

譚文彬捅了捅潤生的胳膊,問道:“那個,你以前遇到過這種來撈死倒卻找不到死倒的情況麼?”

“有過的,我記得那時候我爺和太爺他們,會立個供桌做場法事來‘喊人’,讓它自己浮出來。”

譚文彬聞言,湊到李追遠身側,問道:“小遠哥,你會這個不?”

李追遠微微皺眉。

譚文彬馬上道:“沒事的,不會也沒關係,你在我心中還是最厲害的,哥。”

李追遠搖搖頭,他是會的。

魏正道以及秦柳兩家的書裡,其實都記載過不少“喊人”的方法。

可問題是,自家太爺和山大爺,可能只是學了個形式,成功了是他們本事高深,失敗了是這死倒不一般,主打一個碰運氣。

但自己,是真能根據風水氣象選位設祭來引動的,自己是真會啊。

可越是真會,越不敢瞎用,可能這死倒早就漂走了不在這裡呢?再說了這附近墳頭也不少,河裡什麼情況也不清楚,真設了祭,萬一沒招出那頭死倒反而招來了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怎麼辦?

“過橋吧,我們從那頭往回走。”

李追遠上了橋,這是一座水泥板橋,沒欄杆的,三塊水泥板的橋寬。

等走到橋中間時,李追遠忽然感覺周圍的氣象發生了變化,低頭一看,羅盤指針也出現了紊動。

心中邊默唸《柳氏望氣訣》邊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停下,看着羅盤上大小圈裡的指針開始計算。

潤生站在旁邊默不作聲,譚文彬好奇地伸着脖子在偷看,他覺得剛剛小遠拿着羅盤轉圈的樣子實在是太有範兒了,可惜就是年紀小了點,長大些的話,靠這種儀態氣質,哪家小廠老闆開業前不得請他來轉轉?

李追遠跺了跺腳,先前在河邊走不覺得,等上了這座橋後才發現,這橋位置正好處於扼蛟位。

雖然河是小河,這蛟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蛟,但格局是完整的。

再看這四周環境,真的很少看見橋會修在河流拐口處的,一般都是在直河段。

只是,就算是扼蛟位,也沒什麼特殊的,更談不上是什麼煞位。

但如果是自己想要利用,故意把這裡改成煞位的話……

李追遠低下頭,看着腳下的水泥板,說道:“潤生哥,你去河邊看看橋下面,就我現在腳踩的位置。”

“我來!”

譚文彬將東西放下來,快速跑下了橋,來到河邊時,看得不夠真切,居然二話不說地就往河裡走。

這河雖然是小河,但中間也是挺深的,萬一裡面有漏口淤陷,把一個成年人悶進去也是輕輕鬆鬆。

潤生蹲在橋邊提醒道:“小心點,別待會兒還要撈你。”

“這河下面爛泥好深啊,我纔剛到河邊。”譚文彬小心翼翼探步往前,他現在的心態就是,好不容易買到票進了遊樂園了,那就得主動起來體驗回票價。

終於,他不敢再往前走了,雖然還隔着挺遠,但也能看清楚橋下面了,擡頭看了看,目光一瞪,隨即後退幾步,對着上面的人喊道:

“小遠哥,有大鐵釘,釘在橋背面,就在你腳下位置。”

“是不是七根?”

“啊?”譚文彬又往前了兩步,一邊維持着身體平衡一邊擡頭數着,“對,七根。”

“釘子周圍是不是紅的。”

“對,是紅的,像是塗了紅漆。”

果然。

本來還算普通的扼蛟位,被這麼一改,直接變成了蛟龍放血。

李追遠轉過身,看向河流拐口處,這段流域的生氣在這裡流出去了,煞氣則被截流,等於是在這兒利用自然環境做了一個風水局。

可爲什麼自己先前一路走來時,卻沒察覺到異常?

李追遠馬上想到一個可能:煞氣,被死倒吸走了!

有截有吸,擱這兒成了一個動態循環。

怪不得有村民看見死倒後死倒又不見了,因爲它吸煞時浮出來,吸完了就沉下去。

所以,這件事就不是什麼單純打撈浮屍了,這是有人在這裡佈局養屍!

李追遠意識到,把自己放在一個邪惡面拿着結果去逆推,好像成功率真的挺高。

但他卻沒多少高興,反而有些苦惱,自己怎麼這麼容易代入去對立面?

另外就是,這風水局佈置得,也忒小家子氣了。

用太爺在酒桌上常說的話就是:不是,你就倒這麼點兒,養魚呢?

要是自己來佈置的話,可以多動工幾處,至少把外面的煞也接引進來,形成對衝,這樣才叫真的催化養屍麼,你現在這手段只能叫屍體保鮮。

“看來,你看的書,質量不太行。”

李追遠伸手拍了拍額頭:不是,我到底在想什麼東西呢?

不,這不是自己的錯,是魏正道的錯。

以前只是單純看書上的概念感觸不深,等真的開始實踐後,不對勁的感覺就出現了,魏正道書裡全是“正道內容”,他只教你如何代表正道去鎮殺死倒。

但這傢伙的敘述方式和內容佈置,很多處都是能反推的,很多義正言辭的禁忌、錯誤,你反過來用就是另一個極端面。

這傢伙,分明是打着正道的旗幟反正道。

“小遠,你沒事吧?”潤生有些擔心地問道。

“潤生哥,我沒事,這裡是被人佈置的……”

“等等我,等等我,等到到了再講!”

譚文彬一邊大叫着一邊舉着手瘋狂跑來,生怕錯過這一段畫面。

只是他鞋子褲子剛都溼了,快跑之下有些拌蒜,衝到李追遠和潤生身前時直接失去了平衡。

要不是潤生力氣夠大,伸手將他抓住,可能大家都得被他撞進河裡。

“嘿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譚文彬蹲下來,邊擠着褲子邊道,“現在可以說了。”

“這座橋是被人佈置的一個風水局,那具死倒應該不是路人溺死的,而是他放的,他是在這裡藉着這段小河,養屍。”

“養屍?”譚文彬張開了嘴,“哇塞,聽起來真帶勁。”

潤生問道:“那小遠,我們怎麼辦?”

“有兩種選擇,一種,我把它的局破了,那死倒也就浮起來了。另一種,直接找上他家。”

潤生剛想問怎麼找,但他忍住了。

彬彬沒忍住,問道:“怎麼找?”

李追遠指了指橋墩處的碑:“那裡寫着捐資修橋人的名字。”

譚文彬摸了摸腦袋:“對哦,媽的,我怎麼覺得自己好蠢。”

潤生“嗯”了一聲。

修橋鋪路自古以來都是積德的事,尤其是村裡,財政撥款不足,很多時候路橋都得自己想辦法解決一部分資金,全村平攤的那就罷了,要是大頭是單獨捐資人,那他的名字一般就會刻在碑上。

李追遠來到碑前,上面就寫着一個人的名字,證明這座橋是他一個人掏錢修的……周庸。

“我們去問村長吧,這個人應該就住在村裡,不可能往這兒丟一具屍體自個兒去出遠門了。”

“我知道他家住哪裡。”潤生指了個方向,“他家就住村北角。”

譚文彬:“他家是不是很有錢?”

潤生搖搖頭:“村裡比我們家日子過得還要慘的,不多,他家算一個。”

李追遠思索了一下:“那就去他家吧,把事情擺開了說明白,省得我們這裡撈上來了,他就又投放。”

譚文彬眨了眨眼,小聲嘀咕:“這是屍體又不是魚苗。”

潤生說道:“小遠的意思是,只處理屍體不處理活人,可能會帶來後續麻煩。”

在潤生的帶領下,三人向村北角走去。

途中,譚文彬問道:“那個,要不要把我爸也喊過來?”

潤生:“你想讓你爸知道你住大爺家不是學習的而是來撈死倒的?”

譚文彬聲音一下子放低了些:“這不是兇殺案嘛,歸警察管的不是?”

“彬彬哥,這不一定是兇殺案,他在養屍,你可以理解成是利用風水格局對屍體進行保鮮,如果是殺的人,沒理由費這功夫。”

“哦,這樣啊,明白了。”

“潤生哥,待會兒你做好準備,如果有什麼特殊情況,就直接動手,確保我們的安全。”

“嗯,放心吧小遠,我知道的。”

柳玉梅秦叔他們都算“家裡人”,所以,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在外頭碰到同行,他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

周庸家比山大爺家還要破,山大爺家至少還有個破院子,周庸家連個籬笆都沒有,住的居然還是泥房。

眼下鄉下村民們都在爲蓋二層樓而努力着,連個磚瓦平房都沒有還是住泥房的,真的就屬於村裡生活水平真正墊底的了。

譚文彬不解道:“就這樣的人,還全資捐修了一座橋?”

潤生道:“他以前是興仁農機廠的工人,後來老婆孩子都生病了,就上不了班,在家種地照顧。”

譚文彬:“那他老婆孩子還在麼?”

“還在的,我上次騎車經過他家門口時,還看見他老婆和孩子坐在門口曬太陽。”

說着,潤生還扭頭看向李追遠:“就是上次小遠你在家裡等着我,我去鎮集上給太爺買米麪時,就從他家前面過去的,看到了。”

李追遠點點頭。

三人走上了小壩子,壩子上有一口井蓋着一個大斗笠,打掃得挺乾淨,當然,也是因爲確實沒什麼東西。

屋門是關着的,譚文彬舔着嘴脣上前推了一下,沒推開,又推了一下,聽到裡頭“叮叮噹噹”的門鎖撞擊聲。

他回頭看向李追遠和潤生,聳了聳肩,說道:“看來我們來的不是時候,人應該出去了,門在裡頭上鎖了。”

李追遠看了他一眼,反問道:“門在裡頭上鎖了你不覺得奇怪麼?”

“有什麼奇怪的,我家門也是在裡面上鎖的……哦,對哦,怎麼會這樣?”

村裡木門上鎖和家屬樓那種鑰匙鎖是不一樣的。

“彬彬哥,再喊喊。”

“好嘞。”譚文彬一邊拍着門一邊喊道,“喂,有人在家麼,有人在家麼?”

裡頭沒人迴應。

潤生這時吸了吸鼻子,然後攤開手:“彬彬,你安靜一下。”

李追遠見狀,馬上往後退了幾步。

他知道潤生的鼻子,聞什麼最靈。

“小遠,有屍臭味,很淡。”

譚文彬急切問道:“是死倒麼?”

潤生搖搖頭:“不好說,味道太淡了,也有可能是什麼東西發出來的。”

譚文彬猜測道:“難道,是把屋門在裡頭鎖上去後,人在裡頭自殺了?”

隨即,二人一起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指了指旁邊的窗戶:“進去看看吧,要是發現了屍體,就報警,要是沒有,就道歉賠錢。”

譚文彬走到木質窗戶前,拉了拉:“也是鎖着的。”

潤生走過來,擠開他,抓住窗戶邊緣,一使勁,窗戶就被整個卸了下來。

然後,潤生就把身子鑽了進去。

譚文彬見狀,也是一咬牙跟上。

“吱呀!”

木門裡面的鎖被打開,門被推開,潤生站在門後。

“小遠,鑰匙就放在桌上,我就直接開鎖了。”

“潤生你幹嘛,要是真有屍體在這裡,你這就是破壞現場,我們作爲目擊者怎麼圓?”

李追遠從正門走了進來,說道:“沒事,你爸會幫我們圓的。”

“可是,這裡不是我爸轄區。”

“你在村裡打牌,你爸請假便衣來村裡抓你,然後撞見了這個屋子,他是第一目擊者。”

譚文彬嚥了口唾沫:“很合理。”

屋子裡的空間不小,不過地上都是小泥坑,沒鋪磚做硬化。

而且很多木樑很矮,成年人走進去時都得小心磕到頭。

很標準的住房格局,最東側是廚房有竈臺,中間是廳屋,靠牆位置擺了長櫃,櫃子上則是供桌神像,最西側則是臥房。

屋子裡東西比較多,很多東西明明很破了也沒捨得扔,但收拾得井井有條。

譚文彬和潤生一個去東頭一個去西頭,李追遠站在廳堂,看着上面掛着的神像。

最左側是觀世音菩薩,最右側是玉皇大帝,正中間的,是耶穌。

村裡人掛什麼神像都能理解,佛道混置也很常見,甚至儒家也能掛,比如太爺就在家裡掛着孔子。

但把個耶穌掛這兒,就有些不倫不類了,和兩邊分明不是一個畫風造型,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妥。

李追遠走到櫃子前,發現觀世音菩薩和玉皇大帝前面的香爐早就很久不用了,積了厚厚的塵灰而不是香灰。

倒是耶穌前面的香爐,裡頭香灰滿滿,一看就是經常使用的。

可是,耶穌吃香麼?

李追遠擡起手,想要把長櫃打開,這種櫃子設計格局很像棺材,只能將上面蓋子揭開才能看到裡頭。

每一節蓋子下都有凹槽設計,像拼圖一樣對接,往往需要一節一節地開,可以存雜物,也能存糧。

但舉起的手,最終還是放下了,保險起見,還是等潤生來吧。

潤生和譚文彬回來了。

“臥房裡沒人。”

“廚房那邊也沒人。”

李追遠問道:“潤生哥,你能聞到屍臭味是從哪裡散發出來的麼?”

潤生搖搖頭:“進來後就分不清楚了,哪哪兒都是這種淡淡的味道。”

譚文彬聞言嘲諷道:“你的意思是,是有屍體在這屋子裡生活走動,所以到處留下了味道,要不要這麼離譜?”

“彬彬哥,你是在葉公好龍麼?”

“啊?”隨即,譚文彬馬上想起自己是爲了什麼來的,腦海中當即浮現出屍體在這裡走動生活的情形,立刻身子發涼,打了個哆嗦。

“潤生哥,打開蓋子看看裡面。”

“好嘞。”

潤生會開這種蓋扣的,先抓住一邊,再往裡一推,然後揭開。

李追遠踮起腳向裡頭看,發現裡面放的都是米袋,有一股略微刺鼻的味道,應該是防止米發黴做過薰蒸。

看來,廳堂這裡是沒什麼東西了,因爲這兒能藏東西的地方就這一個長櫃。

李追遠走向廚房,潤生和譚文彬跟了過來。

廚房就是一個很標準的農村土竈廚房佈局,竈臺後頭堆着不少乾草和柴。

譚文彬指了指那邊,說道:“我剛在那兒檢查過了,柴草裡面沒東西。”

李追遠依次揭開水缸和米缸蓋子,水缸裡滿滿都是水,米缸裡滿滿都是米。

譚文彬又道:“這裡我剛纔也揭開看過了,沒發現問題,不過這家過得再差,米缸也比潤生家滿。”

李追遠再次往後退了幾步,來到潤生和譚文彬身後。

伸手指着米缸說道:“一家三口生活,用這麼大的米缸,還填滿了米。”

城市家庭米沒了就出門去買,農村家裡是有存糧,但也是大部分儲存着,取少部分置廚房米缸裡方便日常吃,等米缸快見底時再去取一點存糧放進來。

潤生看向譚文彬,又看了看米缸,意思是,你去還是我去?

譚文彬身子在抖,但還是硬着頭皮點點頭,走到米缸前,伸手從中間扒拉開米。

扒拉着扒拉着,譚文彬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啊!!!”

然後整個人癱坐在地,手腳並用往後爬。

李追遠和潤生走上前看去,米缸中央的凹陷區域裡,出現了一團黑色的頭髮。

米缸裡……有一個人!

也難怪譚文彬會嚇成這樣,這一幕,任誰不會被嚇到?

尤其是你甚至能腦補出大米下面,這個人,蜷縮坐在裡頭的姿勢。

李追遠閉上眼,又很快睜開,平復一下情緒,說道:“潤生哥,再確認一下。”

“好。”

潤生沒二話,伸手上前繼續扒拉,終於,頭髮下面的額頭出現,確實是一個人,是一個女孩。

繼續扒拉,可以看見女孩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睜着的。

女孩的雙眼,完全被一粒粒大米,填塞滿。

譚文彬剛站起身,重新湊過來,看了一眼後,就又嚇得連續後退。

李追遠挪開視線,這次不怪彬彬膽小,他都有些受不了這雙眼睛。

“小遠,沒辦法繼續扒了,除非把米舀出來或者試着把她提出來。”

“不用,先這樣。”

“好嘞。”

李追遠吸了吸鼻子,他聞到了一股膩味。

“潤生哥,你聞到了麼?”

“額,沒有,還是那種淡淡的屍臭味,小遠,你聞到什麼了麼?”

“我怎麼聞到一點香味。”

“香味?”

李追遠搖搖頭,將目光看向水缸,這水缸裡的水應該挺長時間沒換了,加之屋子裡陰暗,所以這水並不清澈,反而有些泛黑。

“彬彬哥。”

譚文彬馬上瘋狂搖頭,對潤生喊道:“潤生哥。”

潤生沒猶豫,他穿的是背心,都不用擼起袖子,直接將整條胳膊伸進水缸裡開始擺動掏弄。

最後,他將溼漉漉的胳膊抽出,甩了甩:“裡面沒有東西。”

譚文彬建議道:“那,我們先出去?”

潤生掃了他一眼:“吵着要來的是你,見到了又怕得要死的也是你。”

譚文彬:“我這不才是正常人的表現麼?”

李追遠向臥室走去,潤生跟上,譚文彬又看了一眼米缸裡的那雙眼睛……

然後立刻轉身,高擡腿追了上去。

臥室裡有兩張牀,一張大的一張小的,都掛着藍色的蚊帳,牀上鋪着涼蓆。

大牀上擺着一件迭得很整齊的被子,小牀上放着一條毯子。

兩張牀的涼蓆下面,都鋪了好幾層厚厚的被褥作牀墊,這樣睡起來更柔軟舒服。

潤生指了指牀底和四周的衣櫃櫥櫃:“小遠,這些地方我都檢查過了,沒什麼異常。”

譚文彬指着那被子喊道:“被子,被子,大夏天怎麼會蓋這麼厚的被子。”

潤生走上前,掀開蚊帳,將被子拉過來展開,確實只是一條厚被子。

譚文彬:“額……”

“潤生哥,把兩張牀的涼蓆都揭開。”

“好。”

潤生先將小牀的涼蓆揭開,下面就是好幾層棉絮。

等潤生要來揭大牀涼蓆時,譚文彬搶先一步過去,將涼蓆揭開,然後他單手繼續掐着涼蓆一角,整個人踮起了腳跟開始轉圈顫抖。

這是……被嚇得痙攣了。

大牀涼蓆下面,也是厚厚的棉絮。

但這棉絮中間,卻夾着一個人,一個成年女人,她很瘦。

女人身體大部分區域都被棉絮覆蓋,只有臉、肚子和腳那裡露了出來。

女人也是睜着眼,她的雙眼被棉絮完全填充,滿得看起來有些腫脹。

而且雙眼處的棉絮向上凸起,像是重新長出了新棉花。

“放下吧,彬彬哥。”

“好。”

彬彬將手鬆開,涼蓆落了下去,將棉絮和裡面的女人重新蓋住。

隨即,譚文彬走向李追遠,李追遠避開了,譚文彬只能走向潤生,伸手將潤生抱住,他現在需要抱抱。

他快哭了,其實,他眼角已經噙出了淚水。

他用帶着哭腔的顫音問道:“小遠,接下來怎麼辦?”

“彬彬哥,別怕。”

“我不怕……”譚文彬倔強地深吸一口氣,但他下一刻就被潤生推開了。

一個沒站穩,他直接後退,躺到了大牀涼蓆上。

“啊!”

一想到下頭是什麼,譚文彬就跟個彈簧一樣竄起。

“我怕,我怕!”

李追遠拍了拍譚文彬的胳膊:“別怕了,彬彬哥,我們去打電話喊你爸爸。”

“爸爸……”

有一說一,當譚雲龍的形象出現在自己腦海裡時,譚文彬心中的恐懼真的平復了不少,哪怕他爸現在當着他面解下皮帶,他也覺得那是火辣辣的溫暖親切。

李追遠先走出泥屋,潤生拿起先前卸下來的窗戶打算裝回去,卻聽得裡頭的譚文彬喊等一等。

然後只聽得“咔嚓”一聲,他把木門自裡頭重新上鎖了。

緊接着他自己從窗戶裡爬出,讓潤生把窗戶安了回去。

“嘿嘿,小遠哥,我把門鎖了,還把鑰匙和鎖都擦了,這樣上面就不會留下潤生開鎖時的指紋了,也少了我們的麻煩。”

譚文彬覺得自己這一手很專業。

“你爸來時,也能讓潤生哥開鎖的,還有,你不止把潤生哥指紋擦了,是把上面所有指紋都擦了。”

“這……”譚文彬意識到自己幹了一件無用的蠢事。

“走,我們去給你爸打電話。”

按理說,這裡應該留一個人看着的,但換哪一個留下來看着都不合適,最後還是三個人一起向外走去。

走出去挺長一段路後,就聽見身後有人呼喊:“喂,潤生侯!潤生侯!”

三人回頭,看見村長騎着自行車正行駛在他們來時的路上,隔着老遠衝他們招手:“潤生侯,你們撈到了麼,撈到了沒!”

潤生舉起手回喊道:“還沒有!”

這時,三人視線裡,正騎車過來的村長忽然做了一個向左側轉身擡手打招呼的動作,嘴裡也說着什麼,笑了笑。

一般這是在路上用以和路邊屋子裡的人打招呼的迴應。

而那個位置,那個方向,正是周庸家。

三人一起挪過頭,看向周庸家。

雖然隔得有些遠,

卻也能依稀看見小壩子上,正坐着的一對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