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達團毛團長走進訓練股,坐在水天昊對面,關切的問:“你來了這麼多天,能不能生活習慣?”
“我們都是軍人,經常換單位,適應能力強。安排我住招待所,感謝團長對我的關照。”
“招待所條件差,暖氣也不熱,你先湊合幾天,等任命幹部到位後,宿舍樓調整一張牀,以後住在集體宿舍,洗漱用水方便些。對了,這幾天咋沒看見那位財務幹部?”
“單位有事,請他回去,過幾天可能還回來。”
“他嫌這裡條件艱苦,恐怕以後不回來了。”
“不會吧,他走的時候,說是要回來的。”
“這位小幹部到底還是年輕,財務股呆了幾天,嫌這不好,嫌那不行,指手劃腳,挑三揀四,雞蛋裡挑骨頭,財務股不歡迎像他這樣的幹部,股長勸他回去,我看八成是不回來了。”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財務本科畢業,全軍學術期刊上發表了幾篇學術論文,總認爲自己了不起,老愛發表看法,說話不知輕重,在我們那也是一樣,機關幹部不喜歡像他這樣的人,既然有事回去,不回來也好。”
“他還是嫌我們這兒條件艱苦啊!後勤部隊我也去過,各方面條件確實比我們這兒好。這不是我謙虛,你是後勤機關來的,看看辦公樓、機關食堂、集體宿舍,再看看團部招待所,我都覺得不好意思。我看你這個人比較實在,希望將你們後勤部隊的先進理念、管理經驗,優良作風、創新作法帶過來,運用於部隊訓練中去。代職也是一種鍛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以後有啥事儘管給我說,只要我能辦到,我會盡量想辦法。”
團長說完告辭,水天昊用感激的目光送他走出辦公室。雷達團雖然駐在鬧市區,但設施建設與後勤機關相比存在一定差距,食堂伙食也沒有後勤機關好。代職財務幹部老是以師級機關幹部自居,嫌棄雷達團條件差,說一起不該說的話,挑一些不該挑的毛病,討得人家不喜歡,勸他回去不要回來。水天昊瞭解實情後,達心眼裡瞧不起這位年輕幹部。他才呆了幾天,財務股全體幹部對他有意見,團長對他有看法,這樣代下去,還不丟後勤代職幹部的臉?年輕代職幹部被財務股勸回去,水天昊感到很欣慰。
雙休日,文雅潔帶威威去看他,看到簡陋的宿舍沒有牆壁,地面坑坑窪窪,高低不平,她嫌惡心不願住,只好帶她去住旅店。走到半路,水天昊的手機響了,是雷達團新認識的老鄉打來的,聽說文雅潔來了,幾位老鄉明天要請她吃飯。
水天昊掛斷電話,文雅潔瞪大眼睛瞅着他:“都用上手機了,我還不知道。好啊,家裡窮得叮咚響,你還有私房錢買手機……”
水天昊怕她誤會,慌忙解釋道:“我就那麼點工資,每次發下來,身上沒暖熱全被你搜走了,哪來的私房錢?”
文雅潔反問:“這麼說你是沒機會,有機會還是會存私房錢的,你說,買手機的錢是哪來的?”
水天昊故作生氣:“私房錢,私房錢,你就知道私房錢,我還不知道私房錢是啥意思。除了私房錢,我就不會想別的辦法?”
文雅潔也不示弱,噪門提高八度,差點兒嚇暈路人。她反問道:“你說不是私房錢,買手機的錢是哪來的?說不清楚,跟你沒完。”
水天昊哎喲一聲,裝出一幅無可奈何的可憐相:“你咋不往好處想,馬路上吹鬍子瞪眼,有損我高尚的人格。我倒是想存私房錢給老婆孩子花,你看我有機會嗎?你把我想得太聰明啦。”
文雅潔瞪眼罵道:“少廢話,老實交待。”
水天昊買關子打官腔,漫條斯理:“首先聲明,手機與私房錢沒關係。我這手機不是偷也不是搶來的,是我辛辛苦苦加班熬夜掙來的。鴨子不尿尿,自有便道。據財務審計,這筆錢來路正規,用途合法,發票有效,可以報銷入帳。爲便於跟老婆聯繫,前天自作主張買了這部手機,還沒來得及彙報,這是我的不對,誠懇向你認錯。不過,這點小錢我有動用權,可以先使用後彙報……”
文雅潔打斷話題:“少廢話,快說,這錢是哪來的?”
威威不小了,他能聽懂大人的說話,文雅潔老是像防賊似的對他爸爸審來審去,這對孩子的成長不好。水天昊牽着威威的手,輕聲說:“去年,我在全軍刊物上發表七篇學術論文,稿費六百元;軍區的優秀學術論文獎金三百元;全軍級刊用兩篇,單位每篇獎勵三百元;大軍區級兩篇,每篇獎勵二百元;軍區級三篇,每篇獎勵一百元,總共是二千二百元。這袖珍三星手機,價格是一千九百元,買卡一百元,手機費二百元。還有啥不清楚,儘管問。”
話多了不甜,膠多了不黏。文雅潔說話,鐵缸裡倒豆子,根本顧及不到孩子的感受,瞪眼道:“你以爲稿費不算家庭收入?只要是你的合法收入,都應該上激,沒有發現這份獎金,這是我的疏忽。鑑於你是初犯,自作主張買手機,這次不追究你的責任。從今往後,你的稿費一律上繳家庭財務,統一使用,因爲你的血汗錢也有我的一半。”
“以後沒有學術文章發表怎麼辦?是不是還要向你上繳?”
“你是機關老參謀,沒有學術文章發表,蒙誰呢?”
“你以爲機關老參謀,誰都可以發表學術文章?豈有此理。”
“沒有學術文章發表,能稱作機關的‘筆桿子’嗎?哪你加班幹什麼?”
“你以爲我閒着沒事幹,天天加班寫文章?”
“這也好辦,你把每期的學術雜誌拿給我,有沒有一看便知。”
“你以爲學術雜誌不要錢,隨便給你發?”
“沒有學術期刊,你怎麼知道發表文章?”
“文章寫好後寄出去,要是發表,編輯部寄份雜誌回來;沒有發表,石沉大海,什麼也沒有,明白不明白?”
“這麼說,你還是有機會存私房錢?”
“又是私房錢,離開私房錢,你會不會說話?”
“現在的男人不可靠,哈哈哈,我不在身邊,誰能保你不出問題……”
稿費也算家庭收入,以後要是不發表文章,交不來稿費,說他存了私房錢,不是又多了一條爭吵的理由?軍功章有她的一半,沒想到加班熬夜換來的幾個辛苦錢也有她的一半。堂堂機關大參謀,家庭大丈夫,連花百十元稿費的自主權都沒有。他搖搖頭,什麼話也沒說,給母子倆開了間標準間,回宿舍休息。
次日中午,十幾位老鄉請水天昊一家吃飯,喝到盡興處,文雅潔打開話匣子,當着老鄉的面數落起老公的不是來。吃完午飯,他啥話沒說,送母子倆坐汽車回家去。
不去邊防,不知道環境有多苦;不去代職,不曉得雷達兵有多難。大雪封山前,水天昊陪領導去邊防站檢查,跟戰士們打籃球,不小心崴了腳,這可急壞了可愛的小戰士,有的說端熱水熱敷,有的說用涼水冷敷,有的取來熱療儀,有的還把自己掏錢買的傷溼止痛膏拿來貼上,還一個勁兒的向他道歉。
在返回的路上,他說起這些可愛的士兵,帶隊的副政委調侃說:“你知道牧民是怎麼說雷達兵的嗎?牧民說,遠看像是要飯的,中看像是背炭的,近看原來是雷達站的。爲什麼這麼說?邊防雷達站駐守在沙漠戈壁,戰士們一年四季野外巡邏,維護線路,維修雷達,衣服髒,皮膚黑,要不是穿身黃軍裝,遠看真像是要飯的。唉,可憐的雷達兵啊,有些戰士當兵三年,縣城都沒去過,復員走了,一個蘿蔔一個坑,想去縣城照個相都沒機會。哪像城裡兵,滑得像個老油條,不能比啊!”
水天昊聽着這些可憐老實的雷達兵,心裡發酸,可哪畢竟是國防需要啊,總得有人去奉獻,問道:“雷達站條件有好有差,有近有遠,爲什麼不考慮輪流駐守,每年輪換一次呢?”
副政委嘆息道:“唉,我們也考慮過,現在的戰士路子寬,有關係的都留在機關和條件好一些的雷達站,老實把交的農村兵只能留在條件艱苦的邊防站。不過,文化素質稍高點的業務骨幹,每年都要來團部集訓半年,可以出來見見世面;有些文化低的士兵,只能留守邊防打雜做飯,當三年兵退伍回家。”
水天昊在偏遠的倉庫幹過兩年,知道看病的難處,他有些憂慮:“邊防站駐地偏僻,路途遙遠,冬天下不了山,萬一得個什麼重病怎麼辦?”
副政委長嘆道:“邊防站也有得急病來不及送醫院病死的。去年冬天就有一位戰士,得了急性闌尾炎,按理說這不是什麼大病,可偏偏降落到條件艱苦的邊防戰士頭上,那可是致命的大病。雷達站用吉普車緊急送往縣城,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雪,戈壁灘白雪皚皚,駕駛員茫然不知所措,繞了大半天沒有找到下山路,站長抱着這位戰士,眼睜睜看着被活活疼死。這位開車的二級士官非常慚愧,年底打報告復員了。”
破舊的吉普車搖晃在茫茫戈壁,車後揚起一股長龍般的飛塵,幾個人誰也沒說話,靜靜望着戈壁草灘上委蛇曲折的羊腸小道。
眨眼功夫,一年的代職工作結束,水天昊寫了一篇長達三十頁的代職報告,七八位領導傳閱,都說這個報告寫得好,安排他在機關全體幹部大會上做報告,引起了很大反響,軍區轉發了這份典型材料。
水天昊回到單位沒多久,雷達團寄來一份表彰信,內夾一張優秀幹部獎勵卡片。領導在大會上表揚說,他爲後勤部隊爭得了榮譽,帶來了經驗,號召機關幹部向他學習,還在招待所設宴接風,這讓他受寵若驚。
水天昊的命令從檢修所所長調任機關正營職參謀,這時的他已是機關年輕力壯的老參謀,領導的好助手,機關的筆桿子,可他還是那麼的謹小慎微,謹言慎行,夾着尾巴踏踏實實做事,老老實實做人,勤勤懇懇工作,迎得領導和同事們的高度讚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