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NO.17

接下來這幾天, 曾阿婆家可就熱鬧了。

她一聲令下,給應閻宇搬了家,住進溫大夫隔壁。

當然, 她有提前詢問溫橙的意見, 要是不行, 一樓還空着間客房, 她這七老八十的了, 也不用跟小輩忌諱。

不過溫橙答應的很乾脆:“可以,反正也空着。”

於是。

應閻宇躺在墊了席夢思的牀上,昏睡了兩天兩夜。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 天色正早。

深山之下的小屋罩着層薄霧。

院子裡的雞在叫,緊跟着, 狗也叫了, 他聽見關門聲, 像是有人回來了。

“還在睡嗎?”溫橙身上挑着兩個空桶,和他的氣質有些不搭。

“在呢, ”明知對方聽不見,阿婆還是下意識地放輕聲音,“剛上去看了,打着小呼嚕呢!”

“是嗎。”溫橙語氣帶笑。

應閻宇被那哼笑聲撩得嘴皮發癢,轉臉埋進枕頭。

沒兩秒, 他又挪了出來, 微紅的臉上, 雙目清冽到發冷。

他長手一撈, 把藏在牀下的紙條拿了出來, 捻在指尖,不急着打開。

而樓下的溫橙還不知道, 自己的過去,正被人拿捏在手。

“橙橙。”曾阿婆端出豆漿包子,看着他,欲言又止。

溫橙拿着包子的手一頓,猜了個大概,笑着說:“阿婆,你問吧。”

曾阿婆坐下,不露情緒道:“小宇是不是喜歡你?”

溫橙喝了口豆漿:“不知道,或許吧,他也沒說。”

溫橙其實在想,這臭小屁孩可能是太缺父愛,他舔了舔嘴邊的豆漿,倏然記起自己被咬那一口,嗆住了。

“慢點喝。”曾阿婆拍了拍他,堆疊着皺紋的眼角因爲擔憂而下垂,“你怎麼看?”

溫橙對於這種事,接受能力挺強的:“不怎麼看,他還是個小朋友。”

曾阿婆卻搖頭,她心裡清楚,小宇是個敢賭且倔的孩子,但偶爾,他不經意間流露出的隱忍剋制,連她都覺得可怕。

“我是想問問,他喜歡男人在這事,你怎麼看?”

“這個,挺正常的,”溫橙說,“早年我在醫院那會兒,也碰到過,有家長帶着自家女兒來看病,說她喜歡女人,問我怎麼治?”

曾阿婆追問:“能治?”

溫橙笑了:“這可不是病,我給他們解釋,也不聽,一口咬死,說我不行的話,就換人看。”

溫橙那暴脾氣,當時就撂挑子不管了。

可轉眼對上小姑娘無助的眼神,他忽地想到,她離了這裡,又會被父母帶去哪兒折騰?

“最後我瞧她面色無華,脣舌寡淡,脈象又細弦發澀,給開了三副桃紅四物湯,讓她拿回去調養身體,然後告訴她父母,這藥是我祖傳的,包治百病,又讓他們加了一百塊。”

溫橙說到這兒,忍不住笑了。

“過了一年,他們才發現不對,把我舉報了。”

曾阿婆笑罵了句:“活該!”

然後又問:“那小姑娘後來怎麼樣了?”

溫橙收攏笑意,把剩下的豆漿喝完:“她走的時候,我跟她說過一句話。”

“有些事,自己明白就好,你的父母也只有三十來歲,是人就會犯錯,你要學會自己判斷。”

溫橙不知道那小姑娘聽懂沒。

他直覺是懂了的,不然她父母也不會等了一年才發現。

阿婆又拉着他聊了一會兒,繞來繞去,最後委婉地表示:“小宇這孩子不容易,不管以後怎樣,都有話好好說。”

溫橙咬着包子點頭。

......

而同一時刻。

應閻宇展開了紙條。

他有猶豫過,是不是應該經過溫大夫同意?

可他心裡門清,不可能同意,這是唯一的機會。

沒有擔心,也沒有愧疚。

在他看向第一個字時,就做好了決定,哪怕是爲他去死——

溫橙,三十一歲,靈州市區戶口。

自幼跟隨兩名在逃犯生活,傳言是他父母,八歲被丟棄在超市門外。

十歲被王佩祥領養。

王佩祥,退休教師,曾被人舉報,有精神類疾病。

二十三歲大學畢業,進入三甲醫院,生活貧苦,行爲偏激,多次離職。

三十歲,王佩祥死,搬家到皋垌。

......

熱氣氤氳的浴室內。

溫橙雙手撐在洗漱臺上,這是他的習慣。

開啓的龍頭勻速出水,在池底旋出一個小窩,捲進黑洞。

他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看一會兒,直到突兀地開門聲響起。

咵嚓。

浴室門推開時,水汽在空中凝固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都沒了反應。

“你幹嘛!”應閻宇還要更驚訝些。

溫橙嘴角一動:“洗澡啊。”

應閻宇卻吼得更大聲了:“你怎麼在我這裡洗澡!”

“......這是我家。”溫橙說得誠懇。

應閻宇臉色一變,探頭往外看了一圈,隨後竟然鬆了口氣,脫口而出:“嚇死我了,我還以爲做春夢了,還受着傷吶,多不好啊。”

他說着,突然停住。

溫橙:“??”

下一秒。

應閻宇捂住了鼻子。

“......滾出去!”溫橙磨牙扯過毛巾,都不知道該先遮哪兒。

“嗯嗯嗯。”應閻宇使勁點頭,卻在原地沒動。

溫橙臉都氣紅了,他想罵兩句,卻發現小孩沒看不該看的地方。

而是直直盯着他心口上的十字刀疤,一臉探究,張口欲問。

“出去!”

他搶先打斷,勃然大怒的語調,更多是爲了藏住夾雜其中的驚恐。

應閻宇看進他的雙眼,點頭說“好”,然後關門離開。

等溫橙穿好衣服下樓時,曾阿婆正在給應閻宇擦鼻血。

“...... ”還他媽真流了?!

溫橙老臉一燒,忽然回過味兒來,這小子剛纔到底是在看他疤呢,還是看他胸呢?

他原想着自己一馬平川,沒看頭。

可在小孩眼裡,這是不是跟看女人的胸一樣刺激?

操。

應閻宇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在阿婆問他怎麼回事時,嘀咕道:“橙橙洗澡不關門。”

溫橙隨手撈起捲紙就砸到小孩頭上:“橙橙是你叫的嗎!叫叔!”

“哦!”應閻宇鼻子裡塞着紙,對阿婆嗡聲道:“橙橙不乖,我頭上有傷還要砸,對吧?”

“對對對。”曾阿婆拍拍狗頭。

溫橙怒氣衝頂,出門就去掰了根樹枝回來。

“誒!這是要做什麼!”曾阿婆要攔。

應閻宇卻“唰”地雙眼一亮,興奮道:“小樹枝!”

溫橙被他一臉“找抽”的表情膈應到了,像丟老鼠一樣把樹枝甩開,沒脾氣地坐到了那張兒童塑料凳上。

斂目深思。

他竟然對這小屁孩束手無策了?

應閻宇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勾嘴笑了下,隨後手機一震,他側身接起。

“應哥!那祖孫倆的事辦妥了!”胡三邀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