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NO.24

地獄裡曾經垂下了一根蛛絲, 只要順着上爬,就能抵達極樂世界,得到解脫。

無數惡鬼爲它爭得頭破血流。

只有一個例外, 他靜靜看着那根銀白的線, 不願靠近。

並不是不想, 而是害怕那種會從高處墜落的可能, 所以連試都不敢去試。

溫橙就是這類人。

可現在, 就是這一秒,他看着小孩手上的傷,不僅沒有那種隱秘被人知道的窩火, 反而是細細麻麻的酸,從相觸的皮膚, 浸入心口。

這不傻.逼嗎?他想。

本來就有傷, 再燙這麼一下, 不得疼死?

爲什麼要這麼做?

怕我知道了生氣,還是怕我......難堪。

那也不至於做到這一步, 不至於啊......

“橙橙?”應閻宇特心虛地抽了抽手。

溫橙當即放開,轉身就走,他從沒覺得面對一個人會難成這樣。

他只要看着他就難受,渾身難受。

他十五年前就成年了,早已不會因爲一兩句情話而臉紅心跳, 可應閻宇片字沒說, 卻讓他臉上發燒。

此時此刻。

他終於察覺到, 相處以來, 被保護更多的人, 是他。

這種來自於年齡差的羞愧感,挫敗而張皇。

“人走啦, ”曾阿婆幫忙提了個水桶,“不去看看?”

應閻宇攏好垃圾袋,嘴角勾出了一個笑:“不急,阿婆,我先送你回去。”

曾阿婆瞅他:“咋的,你不回?”

應閻宇臉上的笑意又多了兩分:“我待會兒去趟夢新區,晚上再回來。”

家裡的冰箱壞了。

溫橙不知道。

小孩今天不回家吃飯。

溫橙也不知道。

曾阿婆爲難地盯着一桌炒肉、燉肉、涼拌肉,商量道:“要不我提去文奶奶家?”

天已經快黑了。

應閻宇還沒回來。

這些熱菜放了一下午,快要餿了。

“也好,”溫橙覺得自己是腦子抽筋了,纔會做這麼多菜,“我這就拿過去。”

文奶奶家也不遠,就是隔了條河,又繞了座山,步行半小時能到。

“還是我去吧。”曾阿婆想着小宇該回來了,“順便和她一起追劇。”

“不行,”溫橙嚴肅道,“別一個人出門。”

曾阿婆又爭取了一下。

最後還是一臉無奈地坐回沙發,打開電視看起了《新·還珠格格》。

溫橙又着重強調了兩遍“出行安全”問題,才提着一個大口袋走出內門。

“嗚汪?”烏嘴趴在樓下的鐵門上,正衝外面搖尾巴。

溫橙走下樓梯,褥了把狗頭:“又搞對象了?老王家的阿花,還是北大爺家的富貴兒?”

“汪汪汪!”烏嘴用前爪拍拍門,又回身抱他的腿,急不可耐。

“行行行。”溫橙開門。

吱嘎作響。

烏嘴瞬間衝了出去!

與此同時。

門外的大柳樹下,一盞車燈驟然亮起,炫花了眼,溫橙側身用手擋了下。

大片虛光之中。

一個人走了過來。

“應閻宇?”溫橙適應亮度後,有些充愣地把手放下。

“到。”應閻宇走出身後的白光,靠近溫橙身前的昏黃路燈。

夏天特有的疾風捲起柳條,彎垂在了他身上。

溫橙倏地發現,小孩身上深藏着一種難言的成熟,甚至比過了他的年紀。

“你要去哪兒?”應閻宇的語氣有略微變化,沒有像平常一樣腆着臉叫他“橙橙”。

“文奶奶家。”溫橙板着臉說。

“我帶你吧。”應閻宇看了眼他的摩托。

溫橙遲疑一秒後,點頭,不坐白不坐的事,他要是拒絕了,反倒顯得彆扭。

應閻宇把車開了過來,純黑流暢的車身被白光照出了質感。

溫橙一腿跨上去,特別煞風景地來了句:“胡三的車?”

良久的沉默。

直到摩托繞出小巷,駛上公路後,應閻宇才悶聲回答:“我的。”

溫橙下意識問:“你有錢?”

應閻宇又沉默了,這車是他打工兩年存錢買的,但爲了繃面子,他不說。

溫橙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迴音,乾脆扭頭欣賞夜景。

皋垌街人不多,幾乎都是上了年紀的老者,每到夜晚,連車都少了。

隨着一輛輛小電瓶悠然路過。

溫橙猛然想起哪裡不對了:“不戴個頭盔嗎?”

應閻宇後背一僵。

溫橙抓着他的肩,莫名其妙。

“頭盔賣了。”小孩梗着的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了,特別是在溫橙拍他肩的時候,他就差砸摩托了。

能不能讓人耍個帥!

啊?!

日子好苦!

溫橙從後視鏡上瞥見小孩吃癟的表情,心情一揚,都沒留意到路線變化。

隨着平房小樓遠去,霓虹高樓拔地而起。

摩托一聲轟鳴,轉入車流。

最後在一片小攤前停下。

溫橙跟着下車,臉上甚至還帶笑,他裝作沒發現對方臉上的心虛,隨和問道:“文奶奶搬家了?”

應閻宇鎖好車,又拿手抓着左背。

溫橙眉尾一挑。

應閻宇乾巴巴地想要說點什麼,卻被攤上一聲吆喝叫了過去!

“小宇!你馬叔去師大門口把風了,幫他看看攤!”

“好嘞!”

應閻宇握了握拳,然後拉住溫橙,把他帶到了一輛改裝三輪車前:“我想給你看看......我從小在這裡混大的......你想吃什麼?”

應閻宇熟練地擰動煤.氣.罐,又掌勺敲了敲身前的兩口鍋,手上一掂,淋了勺油,火光譁然而起!

一直等在旁側的兩個姑娘大聲喊道:“兩份炒米皮!少辣!”

“好,”應閻宇答應後,又改了口,“等等,我先給我...我......我小叔叔炒一份。”

兩姑娘瞟了溫橙一眼,鼓嘴說“好”。

溫橙咳嗽兩聲,在一片油煙中,轉開視線。

這兒貌似是哪家大學後門,違.章小攤聚成了圈,土豆餅,煎餅果子,燒烤,應有盡有,香飄四野。

應閻宇站在橘色小燈泡下,面前是輛敞座三輪,上面擺滿了小盆裝的蔬菜,還有米飯和涼麪。

“蘑菇吃嗎?生菜還是白菜,胡蘿蔔絲要嗎?”應閻宇手下翻動,頭也不轉地問他。

“你會炒菜?”溫橙問。

“大雜燴,亂來的。”應閻宇剛說完,等在前面的兩個姑娘就走了。

溫橙:“......”這孩子太實在了。

然而那份炒米皮遞來時,出乎意料的香。

溫橙放下手裡的大口袋,都忘了自己出門的目的。

他夾上一大筷子,送進嘴裡,心想那兩姑娘真不識貨,人謙虛兩句就當真了。

結果他嚼了兩下,嘴巴就麻了。

“好吃嗎?”應閻宇繃着臉問他。

溫橙動了動喉結,說話挺費力的,像是被齁啞了:“好,好得很。”

“恩。”應閻宇往下拉了拉嘴角,沒用,越拉越高。

“馬哥回來了!”賣土豆餅的大姐一手辣油,揚在半空,像指揮似的。

“城管來啦——”馬叔跑回攤子,都不帶停的,鑽上三輪就往前開!

溫橙端着一次性飯盒,還沒來得及眨眼,人都跑光了!

“汪?”

他腳下還多了只哈巴狗。

“這是馬叔家的,剛生了崽,每次都要跟出來。”應閻宇抱起狗。

兩人站在一片鬧熱中。

而相隔甚遠的皋垌。

烏嘴守在被風帶上的鐵門外,坐坐趴趴,像朵被人遺棄的小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