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紀確實有事,沒在家裡久留,晚飯時只有樑崢和夏文敬兩個人。但兩人都有心事,一頓飯吃得悄無聲息。後來樑崢先吃完了,他把筷子一撂,“我先去書房了。”
夏文敬佯裝往窗外看看,“咦?太陽沒打西邊出來啊?”
“啊?”
“啊什麼啊?你在這住了這麼多天,我也沒見你主動進過書房一次,今天這是抽什麼風?”
樑崢沒有心思跟夏文敬開玩笑,“我去給父親寫封回信。”
“跟令尊和好了?”
“什……什麼和好了?又不是小孩兒打架。”樑崢少見地紅了紅臉,走到門口一開門出去了。
切!不是小孩兒?不是小孩兒還天天盼着樑大人派人來找你?當我看不出來?!夏文敬懶得去跟他爭辯,低了頭繼續吃自己的飯。
樑崢正咬了筆桿兒對着信紙發呆,門一響夏文敬進來了。他看樑崢一眼,直接走了到格架前去找書。
“子矜。”樑崢把筆從嘴裡拿出來。
“嗯?”夏文敬低着頭翻書,沒回頭。
“你說……”樑崢往椅背上一靠,擡起一條腿來跨在扶手上,“怎麼寫才能很有面子地承認自己的錯誤呢?”
“都承認錯誤了你還要什麼面子?”夏文敬回頭看看樑崢,“把腿拿下來!老大不小了還坐沒坐相。”
“你嘮叨的時候真的很像我娘誒。”
啪!夏文敬拿着書回身照着樑崢的後腦勺就是一下。
“打我的時候又像我爹。”
“我要是有你這樣的兒子,一天打八遍都嫌不夠!”
“你現在也沒少打啊……”樑崢委屈地揉着腦袋,“你還是快告訴我這信該怎麼寫吧。”
“你平時不是挺會溜鬚拍馬的嘛。”夏文敬放下書走到桌旁,“你父親信裡都跟你說什麼了?”
“嗯……我前幾天不是跟你講了我離開家裡的經過嘛。我爹說他打我不爲別的,是我那樣做只會讓下人在背地裡說得更多,我那麼問二孃,倒好像我不相信自己是爹親生的,他跟娘很傷心。還說盈兒尋死上吊了一次,幸好被四哥發現及時救了。”
“那你是真心覺得自己錯了嗎?”
“是啊!”樑崢一拍大腿,滿臉的追悔莫及,“我太蠢了,不該那麼大張旗鼓地去問,應該偷偷摸摸地,或者給下人些錢,有了證據再私下裡去逼問二孃,看她還有什麼好說的!然後威脅她:要是再敢亂說,早晚把她趕出樑家!”
夏文敬扶住額頭,“你這……也叫覺得自己錯了?”
“那還要怎樣?”
夏文敬嘆了口氣,“算了,你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吧。先讓你父親原諒你再說。樑大人他平時有什麼愛好沒有?”
“他喜歡研究兵書,家裡有好多,還老是逼着我看。也喜歡蒐集兵器,一聽說哪兒挖出了什麼上古神兵,他一準兒第一個趕過去,花大把的金銀買下來。”
夏文敬點點頭,“這就好辦了。這樣,明天咱們出去找一找,買個什麼仿製的著名古董兵器……”
“爲什麼要買仿製的?”
“樑大人給你那麼多錢買真的了嗎?知道令堂偷着給了你錢,可不能讓你父親知道吧?然後你在信裡寫上:你一直住在金陵的同學家,一切安好,讓他放心。再寫你現在不夠錢買真品,所以就買了假的先送他。等將來你入朝爲了官,一定再給他買真的神兵。這樣一來,你不用多說什麼,你父親他再大的氣也消了。”
樑崢皺着眉頭慢慢搖頭,“沒看出來啊。”
“怎麼?這辦法不好?”夏文敬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以爲只有我這樣的對歪門邪道有研究,沒想到你一向一身正氣、剛直不阿的夏文敬竟也會曲意逢迎這一套?你這不是挺懂人情世故的嗎?幹嘛平時老對誰都不理不睬地得罪人?”
“幫你個忙也勾出你那麼多廢話來,以後有事不要再問我!”夏文敬抓起找出來的書一扭身走了。
樑崢眯着眼睛把胳膊架在椅子的扶手上,擡手用兩根手指壓住嘴脣笑了笑:味甘說你偷錢賄賂給我執刑的人時我就知道了,你什麼都明白,也什麼都會做,只看能把你逼到什麼程度了。
兩天之後,樑崢和夏文敬在街上買到一把不錯的仿古短劍,樑崢說好拿也好送,當即掏錢買下來,然後跟着夏文敬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一進門見個老僕正往後院牽夏紀的馬,夏文敬知道是父親回來了,瞬間冷了臉往前廳走過去,樑崢也趕緊收斂了興奮張揚的情緒跟着往屋裡走。
“爹,您……”夏文敬是來例行打招呼請安的,可話還沒等出口,卻看見地上站了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兒捧着一盆粥在猛灌。
夏紀站在不遠的地方,不停地說:“你慢點,慢點……別一下子撐壞嘍。”
“這是……”夏文敬不解的目光投向夏紀。
“哦,你們回來得正好。敬兒,前兩天我不是說要帶你去買個丫鬟嘛,今天回來的路上正好遇見這小姑娘和她的舅舅。見她頭上插根草跪在路邊我就問了問,她舅舅說她爹孃都過世了,家裡養不起多餘女的孩兒,還不如賣到大戶人家做丫鬟,總比餓死好。我見她可憐,就買了回來。小是小了點兒,不過很快就會長成大姑娘的,府裡的規矩還是從小學起好些。”
“爹,我不是說不用給我找丫鬟嗎?”
這時小姑娘的粥喝完了,正抱着空盆狂舔。
樑崢走過去說:“行了,差不多了,讓人再給你盛些。”說完他去拉碗,可小姑娘卻死死抓着盆不肯撒手。
夏紀一眼就看見了他拿在手裡的短劍,“唉?這不是百辟龍鱗?”
“哦。”樑崢急忙把劍呈上,“仿品,仿品。”
夏紀接過來,“你買個仿品做什麼?”
樑崢只說要送給父親,窮監生沒錢買真的,沒提在家裡大鬧的事。
夏紀點點頭看着短劍,“樑大人有你這樣的好兒子,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說完還看了夏文敬一眼,那神情好像在說:你看看人家!
夏文敬哭笑不得,看看樑崢又看看父親,什麼也沒說。
三個人在這說着話,那邊的小姑娘突然眉頭一皺,捂着肚子彎了下腰,接着臉色也變白了。
“你怎麼了?”樑崢先發現了她的變化。
小姑娘不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臉色卻更加難看了。
“你到底怎麼了?”夏紀彎下腰來問她,“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小姑娘還是不說話,手按在小腹上縮了頭。
不會是個啞巴吧?夏紀想,可看她表情那麼痛苦,就摸摸她的頭問:“是想去茅廁嗎?”
小姑娘拼命點頭。
夏紀叫個小廝進來,“去,帶她去找趙媽,領她去茅廁。”
過了一會兒,夏文敬想還是不要丫鬟的好,剛要張口再跟夏紀說明,趙媽跑了過來。
“老……老爺……”
“怎麼了?”
“那……那孩子……是個男孩。”
“啊?!”夏紀、樑崢、夏文敬一起張大了嘴巴。
“小姑娘”被帶回來了,夏紀揪住他就要扒褲子,他撲通一下跪了,“大老爺,大老爺,您饒了小人吧!我是被逼的。”
聲音不是很粗,但也能聽出是男孩兒了。
“說!怎麼回事?!”夏紀很生氣。
“那人不是我舅舅,是人販子。因爲我太瘦了,一直賣不出去,所以他就把我打扮成女孩,單獨帶着我到路邊去騙人。他說我要是被人發現了就弄死我……”
夏紀一把拎起快要哭了的“小姑娘”,“跟我走!找那人算賬去!騙人騙到我的頭上來了,嫌命長讓他直接告訴我!”
“老爺──”“小姑娘”磕着頭號啕大哭起來,“老爺,您別把我送回去,他一定會打死我的……您留下我吧,我什麼都會幹,您留下我,小人做牛做馬也會報答您的大恩大德的……”
“爹。”夏文敬拉住夏紀,“您現在過去那人也早跑了,我看算了吧,就把他留下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要什麼丫鬟,就讓他做我的貼身下人吧。”
夏紀停下,轉身看看哭得滿臉是汗的“小姑娘”,又看看他放在旁邊桌子上、被舔得錚亮的粥盆嘆了口氣,“你叫什麼名字?”
“小……小的姓唐,人家都叫我小三。”唐小三抹了兩把眼淚,怯怯地回答。
“多大了?”
“十一。”
“唉──算了,先下去找管事帶你去洗洗乾淨換身衣服再說吧。”夏紀又看了看樑崢和夏文敬,搖搖頭黑着臉走了。
“行了,別跪着了。”夏文敬把唐小三從地上拉起來,“以後就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