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起看向進來的人:柳眉杏眼,紅脣貝齒。眼看着他腳下無根,踩着棉花就朝樑泊雨飄了過去。
“未平──”燕啼鶯轉地一聲,整個人就直直跌進了樑泊雨的懷裡。
樑泊雨渾身一緊,接住好像沒了骨頭的人,“卞……卞青?”
腰若垂柳!腰若垂柳啊!
“大人不是一向都叫青兒,怎麼今天叫人家卞青?”
這話真是跟“以前陪我看月亮的時候,叫人家小甜甜,現在叫人家牛夫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啊!樑泊雨扭曲着比至尊寶還無厘頭的表情,“青……青兒?”
卞青笑笑,扭頭去看瞠目結舌的夏天和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的祝雲錦,“哦,未平有新客人啊?那我就給各位大人們彈奏幾曲吧。”
說着卞青從樑泊雨腿上站起來,朝房間另一頭的琴臺走了過去。經過夏天身邊的時候,卞青停住了腳步,“咦?這位客官上次來過嘛。是夏大人吧?”
夏天把好不容易纔合攏的嘴巴又裂開,衝着卞青比哭還難看地笑了一下,“哦,你記得我啊。”
“當然記得,上次咱們喝酒喝到一半,大人就讓卞青離開了。後來夏大人從房裡衝出去,大人又追出來,追追打打,把江浸月弄了個天翻地覆,好不熱鬧呢!”
“卞……青兒。”樑泊雨的臉色沉了沉,“快彈琴吧。”
卞青擡起袖子掩嘴笑了,“小的不該多嘴,是我的不是。”
琴聲響起,卞青的表情不再輕浮。看着他低頭撥琴,挑弦復抹的樣子,樑泊雨竟品出幾分清塵脫俗的味道來。
夏天端着酒杯走到羅漢牀邊,碰了一下樑泊雨的腿,“往那邊點兒。”
樑泊雨收了腿,夏天坐到他的旁邊低聲說:“你們倆什麼關係?”
“我怎麼知道?”
夏天想想也是,“那……你聽見他剛纔說的話了吧?”
“什麼?”
“什麼‘什麼’?裝什麼算?你知道怎麼回事吧?”
“我怎麼會知道?”
“那你爲什麼不讓他說下去?”
“我哪有不讓他說下去,是他自己說完了麼。”
夏天滿臉狐疑地看着樑泊雨,“你真不知道?”
“你怎麼老是不相信我呢?”樑泊雨露出很無辜的表情。
“因爲你看着就很可疑。”
“你看,又犯病了不是?你這叫‘看誰都像壞人’或者‘看誰都不像好人’病,有空兒我徹底給你治治。”
“滾蛋!”
夏天喝完了杯裡的酒又回到了桌旁。
小樣兒!不能喝還這麼貪杯,看我不找機會好好治你。樑泊雨盯着夏天,不知不覺兩眼含笑。
幾曲彈完,卞青一個眼風飛過來,“大人還想聽點兒什麼?”
“呃……”樑泊雨對古曲實在是沒啥瞭解,考慮了半天,把頭一轉,“橦華,你愛聽什麼?”
祝雲錦有些受寵若驚,“大人……”
“你說吧。”
“嗯……”祝雲錦看看卞青,“那就《小胡笳》吧。”
“哦?這位官人喜歡悲傷的曲子?”
“也不是,突然想到而已。”
卞青又低下頭去開始彈奏,沒彈了幾句,樑泊雨和夏天還真就聽出了哀婉悲傷、撕心裂肺的勁兒來。悽悽慘慘慼戚的一曲彈畢,祝雲錦和卞青竟然都眼泛淚光了。
“唉……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祝雲錦輕輕搖頭,唸了一句。
古人的情緒真讓人難以理解,果然是沒有苦情片的年代,聽個曲兒都能把人聽哭嘍。樑泊雨看着卞青的悲慼模樣,還真想過去安慰安慰他。可還沒等樑泊雨有什麼反應,卞青倒先一步站起身拎了壺酒走過來。
“未平──”再嗲一聲,又坐進樑泊雨懷裡了。
樑泊雨好不容易纔徹底涼快下來,這會兒一陣陣虛汗又開始往外鑽,“呃……青……青兒,我決定以後不再這麼叫你了。”
“那叫什麼?”
“你沒字嗎?”
卞青用眼尾瞥了樑泊雨一眼,嗔怪一句,“大人不知道嗎?卞青是藝稱,再說伶人不敢有名,又哪裡來的字?”
“啊?哦,也對。那還是叫卞青吧。”
卞青一扁嘴,不高興了,“那跟旁人豈不是一樣,多生分。”
“那……我再給你取個別名好不好?”
“好啊,聽大人的安排吧。”
樑泊雨哪會取什麼名字,只是覺得再叫幾次“青兒”,自己就要化身白娘娘了。
“橦華,你給取吧?”
“這……不合適吧?”
“唉!別謙虛了,讓你取就取。”
祝雲錦見推不過,低頭沉吟片刻,“青,有景雲之瑞,有赤方氣與青方氣相連。東方如何?”
“不好,太正了。”
還沒等樑泊雨反應過來祝雲錦說的是什麼意思,卞青先一步給否了。
“那……鏡朱塵之照爛,襲青氣之煙熅。春之如何?”
大哥,咱能不能別那麼多廢話,直接說出來好不好?樑泊雨在心裡叫苦。
“嗯……春之。大人覺得呢?”卞青扭身去看樑泊雨。
“哦,好啊,比青兒好多了。”
“嗯,春之,春之,大人叫一聲嘛。”卞青全沒了剛纔彈琴時的矜持穩重。
“啊?哦,春之。”
卞青歡天喜地倒了杯酒,送到樑泊雨眼前,“謝大人賜名。”
樑泊雨接過酒喝了,一眼掃到夏天,他正倒空着個酒罈,在往自己杯裡甩最後幾滴酒,臉色已如到了三九天般冰冷鐵青。
在江浸月一直呆到日落西山,暑氣全消。樑泊雨被卞青折騰得幾次都差點有了反應。祝雲錦要麼不說話,要麼滿嘴的詩詞絕句,搞得樑泊雨直想告訴他“請說普通話”。夏天一直冷着臉,悶不做聲地喝酒。最後離開的時候已經酩酊大醉,被樑泊雨生生扛上了馬車。末了他還在樑泊雨背上大喊了一句,“喜歡男人的傢伙最討厭了!”
樑泊雨累得夠嗆,看着躺在車裡睡着了的醉鬼想:以後我不在跟前的時候,可不敢讓他這麼喝。誰知道他都會說出些什麼要命的話來!
回到都指揮使司,樑泊雨讓餘信把夏天送回房間,自己帶着祝雲錦到了書房。
“你家裡還些什麼人嗎?”樑泊雨一邊翻東西一邊問。
祝雲錦侷促地站在門邊兒,“去年家母過世,就再沒其他親人了。”
“你沒成親嗎?”
“屋無片瓦,誰家捨得把女兒給雲錦。”
“沒試着考個功名啥的?”
“不善八股,過了童試也做不得秀才。”
樑泊雨擡頭看他一眼:這樣的書生一般不都愛遇見女鬼啥的嗎?
“找到了。”樑泊雨抖抖手裡的紙,是昨天在書房無意中看到的樑崢寫的一張公文,“走吧,去我房裡。”
祝雲錦隨樑泊雨進入房間,樑泊雨看了看屋外,確定沒什麼異常,回身把門關好。
“來吧。”樑泊雨把拿來的公文放到桌上。
“嗯……大人不用準備一下嗎?”
“準備什麼?”
“沐浴更衣。”
啊?古人寫字都得先沐浴更衣嗎?沒到這種程度吧?還是這祝雲錦有什麼特殊癖好?樑泊雨看着他,實在是不知道他在窘迫個什麼勁兒,“呃……不用這麼麻煩吧?很簡單的。”
“哦,雲錦明白了。”
“那我把要用的東西拿給你。”說着樑泊雨轉身打開了格架下的櫃子。
等他把筆墨紙硯都找全了,回過身的時候,卻不見了祝雲錦的蹤影。再一扭頭,竟看見他正站在牀邊寬衣解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