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走了,道衍也回了燕王府的佛堂,樑泊雨又被單獨留下了。這回不用猜,肯定是跟去大寧的事有關。
燕王讓人往自己的茶杯裡填了熱水,他端起杯子試了試溫度,喝一口,“未平啊。”
“是。”
“你那個永錠莊經營得怎麼樣了?”
樑泊雨剛要伸手去拿自己的茶杯,“嘩啦”一聲,他手上一抖,險些把茶杯掀到地上去。
燕王面不改色,眼皮都沒擡一下,“還有那個永鈺莊和長安坊也都還好吧?有沒有人去找過什麼麻煩啊?”
樑泊雨石化了:燕王果然都知道。可是……樑崢知不知道他知道呢?樑崢知道他知道的話,那燕王又知不知道樑崢知道他知道呢?樑崢不知道燕王知道的話,那燕王又以爲樑崢是知道還是不知道呢?
……
這下不僅石化還糾結了。
過了一小會兒,屋子裡依然死靜。樑泊雨看了燕王一眼,他還在不緊不慢地喝茶。樑泊雨聽見了燕王咽茶水和自己嚥唾沫的聲音。
我不回答他也沒追問,看來兩人沒明着說過。不過以樑崢的的爲人和心思應該不會對燕王知道這件事沒有察覺。就算是真的沒有察覺,現在這種情況麼……他應該也是裝成很沉着的樣子……樑泊雨想明白了。
“都還好,謝殿下費心。”樑泊雨故作鎮定,也端起茶來喝。
“那就好。”燕王把茶杯放下,一直不看樑泊雨的眼睛突然盯住他,“自打未平成了親,這一晃也有半年多沒回過家了吧?新過門兒的夫人恐怕要多有抱怨了。”
“跟殿下的靖難大業相比,微臣的家事算不得什麼。”這句話說完,樑泊雨自己先有了一種想吐的衝動。
燕王卻很受用地點點頭,“嗯,不過這次未平跟本王一起回大寧,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跟家人團聚。”
樑泊雨不知道燕王這話是什麼意思,不好亂答,只得看着燕王,一臉似懂非懂的表情。
燕王似乎也沒想讓他說什麼,自顧自地繼續說:“你們應該都知道:衆多藩王裡,本王唯一看得上眼的就是這個十七弟。寧王驍勇善戰,手下又有強兵。大寧離北平近,我們又都有守邊的任務。所以我跟他的關係倒比跟周王還更親近些。可是自從‘靖難’以來,他就沒再跟我有過什麼聯繫,明顯是怕惹禍上身,想置身事外坐山觀虎。但是我不怨他,畢竟是跟朝廷作對,親人、手下的性命都在自己手上捏着呢。因此我猜他未必輕易就肯幫我,我的人他也肯定會有所防備。可是我不能跟他用兵,所以也許沒法光明正大地進城,或者進了城他也不會把兵借給我。”
樑泊雨覺得燕王這幾句話倒還真心,又想他每次親自出兵都是衝鋒陷陣跑在最前頭,雖然樑泊雨以爲這跟建文帝下旨不許傷害燕王性命有很大的關係,可堂堂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藩王能做到這樣已是難得,於是便越發誠心地想要幫他。
“那殿下打算……”
“直接從寧王身邊的人下手。”
“下手?”
“嗯,所謂的兵之利器,未必只有刀槍劍戟。咱們沒有多少時間,大寧的人你熟,什麼人貪財什麼人好色,你應該都清楚。就算你不清楚,令尊心裡也該有數。反正這次待本王離開大寧的時候你要保證寧王的兵能變成燕軍。即便別人不行,朵顏三衛你無論如何都要給我弄到手。至於具體怎麼打點,你自己看着辦。相信永錠莊這幾年經營下來,未平想買通個把人還是不成問題的。”燕王的眉間輕輕挑動,掩飾不住得意的神色。
樑泊雨抹了把冷汗,趕緊應承下來。
朵顏三衛──寧王手下最強悍的騎兵,全部由蒙古人組成。
燕王對這三衛垂涎已久,只是一直礙於寧王的面子,不好硬搶。想不到現在一反,倒有了藉口前去借兵。燕王的算盤打得噼裡啪啦山響,這邊樑泊雨卻在心裡連連叫苦:殿下啊殿下,您可算是算計到家了。你上嘴脣一碰下嘴脣就把這“好”差事這麼安排給我了,回頭出錢出力的都是我。當然這也應該,誰讓你縱容咱們動官銀了呢。可是……大寧的人,我是真的不熟啊!
回都司的路上,樑泊雨一直心不在焉,不知不覺就到了地方。回來得比想象中的早,離晚飯還有些時候。樑泊雨直接來到秋庭,想告訴夏天他們要去大寧的事。
轉了一圈兒,沒看見夏天,也沒看見唐小三。樑泊雨站在院子裡撓頭:吃早飯的時候,看他沒有要出去的意思啊?
林木在之前白溝河對戰的時候受了傷,被分到殿後的隊伍裡還沒到。這回樑泊雨也沒再找別人監視夏天。所以這會兒他只能去問前後門的守衛。結果被後門守衛告知:一個時辰之前有個小廝來把夏天找走了。
見樑泊雨皺起了眉頭,守衛有些心虛,“嗯……大人,因爲您交待過,讓夏大人自由出入,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所以那小廝來了說找夏大人我就去通報了,夏大人走的時候我也沒敢多問……”
“哦。”樑泊雨拍拍那守衛的肩膀,“沒事,你做得對。”
晚飯做好之後放涼了,樑泊雨讓人熱了一遍,又涼了。夏天還是沒有回來。眼看天要就黑了,樑泊雨覺得自己餓得都快前胸貼後背了,可就是沒什麼胃口。
餘信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大人先用吧?夏大人的飯菜我已經讓廚房單獨給留出來了。”
“哦。”樑泊雨點了下頭,想了一會兒開始吃飯。
吃了兩口又想起趙溪和卞青,樑泊雨覺得頭疼:怎麼會搞出這麼多事來?
噹噹噹!有人邊敲門邊喊“大人”。
餘信過去把門打來,是樑泊雨派出去跟蹤秦歌的人。
“大人。”那人名叫常裕,跟蹤的事樑泊雨讓他負責帶頭,他見了樑泊雨要跪。
樑泊雨攔住他,“怎麼了?就這麼說吧,還跪什麼啊?”
“大人,我們……我們把人給跟丟了。”常裕垂頭喪氣地看着地面。
“跟丟了?”樑泊雨把手裡的碗筷放下。
“嗯。下午的時候秦歌離開了江浸月,我們跟着在城裡轉了兩圈,他人就突然不見了。我們前前後後都找遍了,也沒能找到他。大人,屬下失職,請大人治罪。”
樑泊雨搖搖頭,剛想說沒事,外面又有人喊“大人”。
這回是個樑泊雨沒什麼印象的夥計打扮的小僮。問了幾句知道了是潘子俊派來的。樑泊雨使個眼色,餘信把常裕帶走了。
屋裡只剩樑泊雨和那小夥計了,他才說:“樑大人,我家主人說要您務必隨小的去一趟永錠莊。”
“去永錠莊?”
“嗯。”
“現在?”
“嗯。”
這夏天不知去向,趙溪還在地牢裡,弄不好明天晚上燕王就會下令離開北平。樑泊雨有些猶豫,“是……金銀的週轉上出什麼問題了嗎?”
小童搖搖頭,“小的不知道。只是見主人很着急的樣子。”
樑泊雨看看吃了兩口的飯,徹底不想再碰了。乾脆站起身,稍稍整了整衣襬,“走吧,我隨你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