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馬臉漢子與高挑女人的分別敘述,慄先生側身端起紫檀木茶几上的青花瓷蓋碗,手指拈起茶蓋,輕撇碗中沏得恰到好處的鐵觀音,隨後送到嘴邊啜了一口。他神色平淡,沉默不語,看不出是喜是憂。馬臉漢子和高挑女人卻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躬身站立在一旁,心裡忐忑不安地等待慄先生髮話。
麻老六身死那夜,馬臉漢子去了一個老相好那裡,兩個多月沒見面,親熱起來忘記了時間,一覺醒來天都大黑了。等他火急火燎地趕回駐地時,驚見院門大開,屍體躺了一地,麻老六的腦漿子都被打出來了。
麻臉漢子不用猜也知肯定是夏少校幹得,他可沒有膽量去報仇,連夜逃回太原。麻老六在太原的靠山就是慄先生,一個真正的黑道巨擘,壟斷着太原城內所有的偏門生意,而且跟日本人走的也很近。他想請慄先生出面爲麻老六報仇,但慄先生沒答應,只是讓他接管了麻老六的地盤。繼續經營大煙館的生意。
爲了一個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去殺遠在羊井鎮的國軍少校,慄先生可不做這種批只賠不賺的買賣,能將麻老老六一夥全部幹掉的人絕非等閒之輩,還是少招惹爲妙。不過現在那個國軍少校既然已經找上門來了,自己也不能不提高警惕了。
馬臉漢子雖說是蠢笨一點,但是敢拼敢打,是一名難得的打手,不像麻老六那麼有心機,留在身邊也放心。再說若要讓人在自家門口把馬臉漢子給殺了,他這個當老大的面子往那兒放呢!
“你能確認來人就是那個夏少校嗎?”慄先生放下手中的茶碗,突然開口問馬臉漢子,“千萬別搞錯了!”
“聽鳳姐的描述應該錯不了,”馬臉漢子扭頭瞅了高挑女人一眼,小心地回答,“八九不離十!”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慄先生垂目抻抻衣袖,“你要親自去確認一下,他們不是留下地址了嗎?”
“那傢伙肯定是來殺我的,”馬臉漢子面露難色,“萬一被他發現了,那就……”
“害怕了?”慄先生斜眼瞅着馬臉漢子,他長這三頭六臂呀!”
“那到不是,”馬臉漢子立即改口,“我是怕打草驚蛇。”
“你儘管放心,”慄先生微笑看着他,“在我的地盤上沒人能動你一根汗毛,明白嗎?”
“明白,明白,”馬臉漢子急忙陪笑道,“多謝老闆救命之恩,我今後效犬馬之勞!”
“好了好了,”慄先生擺擺手,“你抓緊時間去辦這件事吧,確認之後馬上回來告訴我!”
“是老闆,我現在就去!”馬臉漢子說完躬身向後退,高挑女人也悄悄地跟着他望外走。
這裡是慄先生的臥室,在場的除了馬臉漢子和高挑女人外,只有一個清秀的小丫鬟在一旁伺候。能在這裡被慄先生召見可是見很有面子的事,許多人想來還來不了呢!
“鳳兒,”慄先生開口叫住高挑女人,“你先留一下。”
高挑女人渾身一顫,止步退回原地,神色似乎很緊張。她本以爲給慄先生找了一樁大買賣,卻誰知來人竟是殺死麻老六餓仇家,這下可捅大漏子了,還不知慄先生如何處置自己呢!
等馬臉漢子退出臥室關好門,腳步聲走遠,高挑女人便迫不及待地對慄先生說:“老闆,我親自試探過他們,沒看出有什麼破綻,會不會是馬彪害怕亂猜的?”
慄先生不怒自威地說:“先不談這個。我讓你去監視麻老六的一切行動,可他去羊井鎮報仇的事你爲什麼不告訴我?是不是看我年紀大了,說話就不頂用了!”
高挑女人嚇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求饒道:“老闆,求您饒了我吧,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慄先生冷哼着指指腳下,“爬過來!”
高挑女人哆哆嗦嗦地爬到慄先生腳下,垂着頭不敢吭聲。慄先生探身揪住她的頭髮,使勁朝後一拽,將她的臉高高揚起,目光陰冷地盯着她說,“你以後給我盯着馬彪,如果在犯同樣的錯誤,你應該知道後果是什麼!”
高挑女人如逢大赦般點頭說;“我知道,我知道……”
三十
夏少校坐在鴻升旅館斜對面的一家茶館裡,以喝茶看報爲掩護,不斷觀察進出旅館的人員。他和虎子已經轉秘密移到另一家旅館,但這裡的房間並沒有退,目的就是想引馬臉漢子上鉤。他也已和旅館前臺服務生打過招呼了,說如果有人找就請留言。
一小時前,四五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出現在鴻升附近,一看打扮便知是當地的痞棍流氓,探路的來了。這幾個傢伙也不進旅館,只是在四周來回轉悠,像是在找什麼人。夏少校對這些小嘍羅不感興趣,他要等的是馬臉漢子,只要他敢在此地露面,自己就當場送他去見麻老六。
虎子沒在茶館裡,隱藏在大街的另一邊暗中觀察,與夏少校呈犄角之勢,一旦動起手來也好相互照應。兩人將重要物品隨身攜帶,如果情況有變,他們便可以迅速轉移。
足足等了三個小時,也不見馬臉漢子露面,耐性不錯嗎!隨着夜色漸濃,茶館裡的客人逐漸走光了,這個觀察點不能再待下去了。夏少校步出茶館,不快不慢的朝虎子的藏身地處走去,路過是快速打了個暗號,兩人便先後拐進一條僻靜的小巷中,躲在暗影中低聲交談起來。
不久,夏少校第一個走出小巷,先在大街上轉了轉,方纔朝鴻升旅館走去。佇立在旅館大門前明亮的燈光下,夏少校很自然地點了一支菸,故意讓暗處盯梢者看清自己的體貌,然後才走入旅館。
前臺沒有任何留言,夏少校請服務生把晚飯送到他房間裡去,隨後就快步上樓去了。夏少校剛剛離開,兩個一臉痞氣的傢伙走進旅店,大步來到前臺。二人向服務生索要夏少校的房間號,服務生本不想告訴他們,可一瞧兩人那副兇相,心知招惹不起,乖乖地說了。
兩人並沒有立即上樓,而是轉身離開的旅館,應該是要跟什麼人彙報去了。同一時間,夏少校已經從旅館的後門溜出,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大街上,準備跟蹤盯梢者,看看他們究竟是去給誰報信。
一直躲在旅館外的虎子早已盯上了那兩個人,並沿途留下標記指引夏少校。夏少校順着標記追上了虎子,但沒有靠近,獨自走在長街的對面跟蹤。兩名小嘍羅沒留意身後有人跟蹤,邁開大步向前走,看方向應該是去大煙館。
兩人很快就拐上一條幽暗的斜街,街面上寂靜無人,腳步聲格外清晰。斜街非常黑暗,虎子怕跟丟了目標,不禁加快腳步前行。看到虎子走如黑暗斜街,夏少校擔心他一個人會出危險,便急匆匆地想橫穿長街跟上去。
夏少校光顧着擔心虎子的安危,卻不料致命的危險正迅速朝他逼近。一輛黑色轎車急速駛過長街,夏少校停步讓行。就在這當口,兩個衣着普通的行人突然朝夏少校靠過來,手腕倏翻,尖刀在握,照着他的要害猛刺過來。
快速移動的物體很容易被人眼角的餘光捕捉到,儘管是來自側後方。夏少校心生警兆的同時亦知來不及拔槍了,必須冒險一搏。他猛然矮身側撲臥倒,與兩把尖刀擦身而過,隨後飛快的翻轉身子去掏槍。兩名行刺者顯然是此中老手,見一擊不中便立刻挺身飛撲下刺,轉換間毫無停滯之感,一氣呵成,兇悍無匹!
夏少校反應超快,當即屈腿蹬飛了一名刺客,然後貼地一滾,避過另一名刺客的撲擊。他借勢挺身單腿跪地,大威力赫然在握,槍口對準正待再次進攻的兩名刺客,眨眼間連開兩槍,二人應聲倒地,全部是眉心中彈。
槍聲一響,街上的行人大亂,女人驚恐的尖叫聲格外刺耳。夏少校以手掩面,飛快地跑過馬路,頃刻間就消失在幽暗的斜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