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無倒影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這是舒勇最喜歡的一首詩,因爲他喜歡玉簫,他腰間白玉簫從不離身,因此他手下若有人拿着半截玉簫的,定然不是他的親信,也是他的密友。
此刻這杆白玉簫仍然在他的手中,但他渾身的鮮血卻已將玉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看起來更是爲這杆玉簫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那少女已經離去,但舒勇還沒有斷氣,也許那少女認爲他身中奇毒,在這裡根本不會有人來救他。
顯然那少女想錯了,因爲邵彷剛啃完金絲餅,準備去上茅房。他總是如此,吃完就要粑。
瞎子都能看出這裡發生了血案,邵彷不是瞎子,所以他立刻朝這裡走來,但眼前的一切卻出乎他的意料。
“舒莊主!舒莊主!你怎麼了?腎虛啊?”
舒勇半睜着眼睛看着他,嘴裡已無法清晰的說話,鮮血緩緩的從嘴角流出,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也失去了光彩。
邵彷這才意識到他受傷了,立刻抱起他,看着他胸前的傷口,已經貫穿前胸後背,雖沒有傷到心臟,也一定傷了臟腑。
“舒莊主。堅持住!你還沒告訴我你那美味的金絲餅在哪買的呢?”
“……”舒勇聽到這句話,一翻白眼,暈了過去。
邵彷並不懂醫術,而江湖中人受這麼重的傷,更不能大大咧咧的去省醫院。他們就連比武時,都不會有普通人旁觀,他們不願被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身份,畢竟二十一世紀,人們的觀念已經變了。你武功再好,也抵不過社會流言和都市快報的殺傷力。
所以邵彷把舒勇送到了他學蛋糕時認識的好友——毒醫舞宇宣這裡。
整個西安市,江湖中誰不知道舞宇宣的名字,她雖然武功平平,但一身用毒用藥的功夫可謂縱觀天下,絕無敵手。
再加上本就美若天仙,經常有自以爲是帥哥的少年在坐公交和地鐵時就和她搭訕,大膽一點的還會動手動腳,舞宇宣也不說什麼,只是微笑的離開。但那些少年回家就會得某些怪病,比如半夜正睡覺着,突然蹦起來手舞足蹈的跳起馬步舞;或者在北大街準備進星巴克喝咖啡,突然一嗓子唱個山丹丹開花紅豔豔…怎一個慘字了得?所以儘管她還沒有男朋友,邵彷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的住址也沒準,今天還在白鹿原,明天就可能到了西高新,邵彷有時也不知道她在哪。
不過這次邵彷並沒有走空,舒勇也顯然命不該絕。
房中,舞宇宣沒有濃妝豔抹,只是薄施粉黛,但樸素無暇的臉上卻絕不是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子可以比擬的。她身穿一身飄逸白色長裙,腳上穿着一雙藕色尖包頭後空細帶高跟鞋。齊劉海的頭髮半扎馬尾,無風也能飄揚。
她聽到敲門聲打開門看到邵彷,淡淡的一個微笑,說道:“稀客啊稀客?誒…這位是?”
邵彷連忙把舒勇放到躺椅上,翻開舒勇的眼皮,渙散的瞳孔已經告訴了舞宇宣此人是中了奇毒。
救人如救火,舞宇宣不再和邵彷寒暄,而是立刻先替舒勇止血,然後把脈,以銀針探喉、腸、胃和三叉神經。
動作迅速麻利,額頭甚至已有汗珠,但她仍然一言不發,認真的爲舒勇治療。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喘口氣,來到邵彷面前,替邵彷從冰箱拿了一罐紅牛,這才問道:
“這是什麼人?”
邵彷不說話,從懷中掏出一杆白玉簫。
舞宇宣譁然:“舒情山莊少莊主?你怎會認得他?”
邵彷苦笑:“我也不認識他,今天他來尋我,也沒說什麼事就走了,等我出去再見到他,他就已經中毒,而且被刺了一刀。”邵彷嘆息一下,問道:“你可能看出此毒?”
舞宇宣:“正要給你說這事,你可曾聽過‘月影閣’三個字?”
邵彷凝重的說:“哼,江湖中不知道月影閣的,恐怕比普通人不知道‘喬布斯’的還要少。”
舞宇宣:“但喬布斯已經死了,月影閣卻沒有。”
邵彷:“聽說在月影閣控制下的機構不計其數,舒莊主今日也有說過他身不由己,難道……”
舞宇宣笑笑:“很可能,而且你也根本不可能替他報仇,月影閣的厲害之處就是他月的無影,至今還沒有一個人見過月影閣的閣主,據說他們人員之複雜遍佈天下,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
“……”邵彷沉默了一會,問道:“看來只有等舒莊主醒來才能問他詳情了,對了,他有救嗎?”
舞宇宣道:“毒我能解,不過他身上的傷確實太嚴重,而且這種毒來時如山倒,去時如抽絲,最快也要三個月他才能醒來,至於能不能恢復完全,就要看他自己求生的本能了,畢竟藥物只能起到輔助作用。”
“……”
舞宇宣又問:“你有沒有見到和他交手的人。”
邵彷無奈的搖搖頭:“我去的時候什麼人都沒有,既沒有看到人下毒,也沒有看到人與他交手,不過舒莊主的武功應該不在我之下,能傷他的人並不多。”
“你錯了,他是先中的毒,這種毒,毒發迅速,中毒五個呼吸後全身內力盡失,手無縛雞之力,連小孩子都能殺了他。而且剛纔我以銀針探喉,發現這種毒並不是通過飲食,而是類似‘十香軟筋散’的迷香之毒,但這種毒更霸道,除了我和我師父外,普天之下能解此毒者絕不超過十個人,而能配此毒者更是少之又少。”
“迷香……”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邵彷已將紅牛喝完,拿起舒勇的白玉簫,起身告辭。
“過段時間我再來看看他有沒有好轉,入秋了,你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
舞宇宣沒有挽留他,也沒有說話,無聲的嘆息了一口,目送邵彷離去,眼睛裡有暖意,但更多的是一種悽迷,沒人知道這眼神是什麼意思,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黃昏,日落的紅霞照向大地。
邵彷獨自走在街頭,手中把玩着舒勇的玉簫,想着心事,不知不覺就走回了家。時間總是無情的,它不會因爲任何人而停留,但它卻能帶走一切。
邵彷院子外有鐵道,這本是二十年前建成的院落,因爲是鐵道附近,所以不準蓋高樓,都是平房。而過路的火車也都是貨車,有時夜晚睡的正香,轟隆隆的聲音都可以把人吵醒,但邵彷卻已經習慣了,因爲他已在這裡住了十五年,他今年卻只有二十一歲,他並不是一個人住,他的父親有時也會回來,但很少,幾個月才能見一面,他父親也要上班,自從邵彷十四歲輟學後他的父親就更加辛苦了,很久才能見一面。
邵彷打開門,房中沒有人,他父親沒有回來,他點燃一根香菸,他本已打算戒菸,但有時獨處時,仍然會抽上了一根‘萬寶路’,
他的老家並不在西安,他的老家在很遠的農村,但他已有十年沒有回去了,他依稀還記得老家院子裡有片竹林,有一棵櫻桃樹,童年他時常看着竹林發呆,立下志願要考大學;過年時,他父親就在櫻桃樹上掛一卷鞭炮點燃。
他的武功並不是他父親所教,他父親從不教他武功,只教他腳踏實地,好好學習,但這麼點小小的要求邵彷也沒有做到。等他長大,他父親甚至都很少與他說話。但邵彷畢竟還是長大了,哪怕有很多不如意,但那些不如意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人生本就是如此,有些東西要別人教你你纔會明白,有些東西只能靠你自己去感悟。
他懷念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竟淺淺的睡去。他睡的一向很早,今天也不例外,他打算明天一大早就去找齊家楠問問他有沒有聽說過月影閣。
但現在天並沒有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朦朧的月亮也已經探出了頭,馬上就是中秋了,月色也比往常更加明亮。是不是月光灑到的地方都是明亮的?
賽格電腦城。
這裡的月也是亮的,但張拓的臉卻是黑的,因爲剛打了卡準備下班,突然在樓梯口被一個人堵住,他本來就因爲要補交遲到的罰款而下班遲了,同事都早早回了家,大廈也馬上就要關門,現在整棟樓怕只有他和樓下的保安還沒有離開,哦,對了,還有他面前這個攔住他的男人。
因爲有電梯的原因,樓梯口本就不寬,那男人橫在那裡,張拓根本無法通行,張拓陰沉着臉道:“先生,麻煩讓一下。”
這是公司的規定,有禮貌的對待每一個見到的人,因爲你不知道哪個人會是你的顧客。
可惜這個男人卻不是顧客,他是莫無情的弟弟——莫無雲。
樓梯口瞬間安靜了下來,張拓也感覺到了殺氣,一股壓抑的,令人無法喘息的殺氣,這本是仇恨才能帶來的壓抑,也是隻有仇恨才能帶來的殺氣。
莫無雲一言不發,突然不知從什麼地方拿出來一柄七尺長的砍刀就朝張拓砍去,夾雜着風聲,朝着張拓的腦門呼嘯而下。張拓手中沒有兵器,只有一款宏基筆記本,本能的拿起來一檔。
‘啪’的一聲就成了粉碎,顯卡,鍵盤全都飛了出去,張拓的手也被震的麻木,但莫無雲非但沒有停下的樣子,反而來勢更猛,使出了一招‘風捲殘雲’,將刀掄起來,借勢就想將張拓攔腰砍斷,張拓想空手奪白刃都已不可能,說時遲那時快,張拓根本來不及多想,樓梯口狹窄,甚至無法使出輕功閃避,硬着頭皮就從口袋掏出了HTC智能手機,又是‘啪’的一聲響,手機應聲而炸,張拓的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鮮血迸裂射出,說不出的疼痛,但他心中憤怒更多,我靠!麻痹纔買的智能機!
但這一切只在眨眼的三分之一間,張拓只能想想,根本來不及罵出口,因爲莫無雲的大刀又是一招‘撥雲見日’,從下往上的一挑,這一招若是打中,張拓就會從兩腿之間先被劈開,一直劈到頭,然後被劈成兩半。
張拓嚇的都要尿了,急中生智的從另一個口袋又掏出一個純鋼寒鐵價值998的ZIOP打火機,‘啪’的一聲,然後就是刀身‘嗡嗡’的琴絃撥動一般的聲音。
這次打火機竟然沒有爆炸?張拓拍拍胸口,這是去年邵彷送自己的生日禮物,當時還怪他說,女娃才送打火機,如今看來是這打火機救了自己。
這一切只發生在一剎那間,一剎那有多久?彈指一瞬間就有六十個剎那。
這一剎那更是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張拓連忙衝出樓梯,衝出大廈,連出租車都不叫,就在馬路上狂奔了起來,急劇的喘息令他的胸口起伏不定,跑了半個小時纔回頭看去,身後只有車水馬龍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羣,一排排路燈就像是情人的眸子,但早已沒了莫無雲的影子。
他這才喘着氣放慢了腳步,心有餘悸的檔下一輛出租車,往回家坐去,輕功再牛逼也追不上了汽車啊?
他慢慢平定了呼吸,想給邵彷打個電話,纔想起來手機報廢了,這心中這個氣啊,得,這個月工資一發又要買個新手機了。
天色越來越暗,出租車終於開到了張拓的家門口,剛纔激戰中似乎把鑰匙也不知道掉到了哪裡,張拓只好大聲喊他媽給他開門。
“媽!開門!我鑰匙丟了!”
片刻的沉默,然後就是比張拓更大的聲音。
“丟了就別回來了!你一天能幹啥,今年都十八了,當初讓你好好唸書你不好好唸書,整天跟那個壞娃邵彷一起鬼混,你看看你現在一事無成能幹啥?!”
“邵彷不是壞娃!他也沒有整天混日子!他今年都開了一家蛋糕店了,他是好娃!快讓我進去吧,我餓了!”
“你還學會頂嘴了!!以後你不是我兒子!我沒兒子,就算有也是女兒!你就不能像個男子漢一樣活着!!”
“媽,我錯了,我是男子漢,你讓我進去吧!”
“男子漢怎麼會輕易認錯呢?既然你不能像個男子漢一樣活着,身爲你的媽媽,我唯一能做的就讓你像個男子漢一樣死去,我已經打電話僱傭了殺手,他們很快就會來殺了你!”
“媽!別開玩笑了媽!”
張拓無奈的喊着,可是不管他的聲音再大,他的媽媽都沒有一點反應了,張拓十分的鬱悶,唉,先去商店買包煙吧,等會再來砸門。
張拓擡腳往商店走去,突然兩輛奧迪A6一個漂移停車位,極度霸氣的停到了張拓面前,那叫一個帥啊,街上的人眼睛都看着這邊,張拓還是一頭霧水,就在這時,從車上下來幾名身穿黑西服、戴着黑墨鏡的人,手裡拿着‘噴子’對着張拓。
‘噴子’全名是SpringfieldSuperMatch全自動散彈槍,俗稱噴子。
張拓鬱悶的看着他們,以爲在拍電影,很快想到了剛纔她媽媽僱傭的殺手,我了個去,真來殺我啊?
來不及質疑,‘轟’的一聲,子彈從張拓身邊擦過,旁邊一輛車直接就半邊沒了,汽油從裡面流出,街上的行人早已嚇破了膽。這殺手可不像江湖中人,比武不讓普通人看見,他們纔不管什麼呢,他們眼裡只有兩種人——要殺的人和要殺他們的人。
張拓抱着頭就往回跑,這子彈可不是那HTC智能手機能檔下的,你拿愛瘋四也擋不住。身後‘啪啪啪’‘轟轟轟’的槍聲不絕於耳,張拓就像一隻過街老鼠般逃跑,他的輕功雖不及邵彷,但那一招‘燕子抄水’還是運用的爐火純青。
霎時就躲到了巷子後面,但身後的槍聲完全沒有要停下的跡象,張拓滿臉黑線,十分鬱悶的想:這什麼劇情啊?武俠小說怎麼會有槍戰呢?
但此時的他也來不及多想,逃命要緊啊。要說這張拓,腦子轉的也不慢,立刻想到先到齊家楠那裡避避,畢竟他已經退出江湖,那裡應該很安全。
月色漸濃,但路燈更濃。
今天晚上沒有星星,張拓更沒有擡頭去仰望天空,他避開了那些奧迪後,又在村子裡繞了繞,纔不由分說的趕往齊家楠的住所。
西安的天空雖不如海外城市,但夜晚的喧囂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紅燈綠酒,熱鬧非凡。張拓不理會那些夜晚纔出現的金髮大波浪的高跟美女,所以他很快就已到齊家楠門外。
齊家楠住六樓,樓層並不算高,即使六十歲的老大爺,身體好一點的也可以不喘氣就口氣走上去。但張拓卻走的很費勁,似乎上這六層樓已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因爲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吱’的一聲,門從裡面打開了,齊家楠滿臉疑惑的看着張拓,顯然已很久沒見到這位童年的故友了。
張拓抱拳道:“堂主安好?”
齊家楠也不說話,先請張拓坐進屋,然後就有一女子爲張拓倒了一杯清茶,這女子看着就是那種很老實不愛多說話的人,但這並不能掩飾她國色天香的嬌容,她只對張拓笑笑,沒有說什麼。
張拓一五一十的說出了自己遇到的麻煩。
齊家楠不緊不慢卻無限溫柔的拉着那名女子的手,這纔開口:“血殺堂早已在三年前覆滅,而我自從遇見燕燕,也已發誓不再問江湖中事,只想和她安心過日子。”
張拓着急的說:“可是這次真的是**煩,而且你也知道,我的‘拓鑫斧’早就毀了,現在你若不出手幫我,還有誰能幫我?”
齊家楠有些疑惑的問:“邵彷呢?他最近不是很閒嗎?”
“他今年三月開的蛋糕店,自從入了夏,生意就一直不好,他才關了門待在家中,現在已經待了兩個月了,一點收入都沒有,況且馬上就是中秋了,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去做生意的,我不想麻煩他。”
等張拓說完,齊家楠似乎已瞭解了他這份爲朋友考慮的心情,露出很爲難的表情。再看看他女人溫柔的眼神,才轉頭對張拓說:“這樣吧,雖然我已不問江湖中事,但還是可以給你一樣東西防身,對付那些小角色應該綽綽有餘了。”
說着就從書櫃中一本《杜月笙傳》中拿出來了一柄輕型史密斯維森M37手槍,遞到了張拓的手裡。
張拓接過後,仔細一端詳,凝重的說:“這是路遙的槍,這本書也是路遙的書,怎麼會在你手裡?”
齊家楠又遞給張拓一張紙條,說:“他前幾日來找過我,勸我出山,我拒絕了,他就把這支槍給我,說如果以後有什麼麻煩就來找他,這張紙條上面就是他的地址,你可以去找他。”
已到午夜,十二點已過,都市的夜生活纔剛剛開始,張拓已經離開了齊家楠的住所,他今晚已不打算睡覺,他要先找到路遙,他招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有氣無力的說:“師傅,到胡家廟。”
他很累,今天一天已用盡了他的體力,他現在才理解齊家楠退出江湖時說的那句話。
——亡命天涯不如早點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