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一看,秦飛泫又不在。我推開他臥室的門,牀單鋪的平平整整,被子疊得好好得擺在上面。我又去廚房轉了一圈,鍋碗瓢盆都還是老樣子,沒有開火做過飯的跡象。
難不成這小子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回來?
現在真是翅膀長硬了,居然還學會離家出走了。
我氣哼哼地放下包,準備去洗漱睡覺。
誰知道剛跑到洗漱間擠好牙膏,手機鈴聲又急切地響了起來。
我邊納悶這個時間會是誰,邊急急忙忙跑出來,掏出手機一看,原來是秦飛泫。
不知道這小子又出了什麼幺蛾子,慢悠悠地接起電話,沒好氣地說,“幹嘛?”
誰知道電話那端傳來的並不是那小子的聲音,而是一個陌生的女人聲音,“請問是秦飛泫的家人嗎?”
我一愣,忙應道,“是,我是他姐姐。請問你是?”
電話那頭的女人有些沙啞,像是長年抽菸抽壞了嗓子,“我是小泫的老闆,他應該跟你提起過,他在我們酒吧駐唱。”
我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心跳怦怦地加快,指尖又泛起了冷意,“是,我知道。”
電話那端的女人說,“小泫他出了點事情,我們現在在市中心醫院,你趕緊過來吧。”
我握住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上,生怕自己聽漏了什麼,大聲地問道,“什麼?你們在醫院?爲什麼?他怎麼了?”
電話那端的女人沉吟了一下,“你先來吧,來了再說。我們在344.”
我掛上電話,抓起包拽開門,跑下樓去。
跑到樓梯口卻被一個人拉住了,我擡頭一看,竟然是卓越。
“你這麼慌慌張張地幹嗎去,都這個時候了?”卓越皺着眉頭看着我,我一低頭就瞅見他腳下一小堆的菸蒂,他居然沒走,還一直站在樓梯口抽菸。
我一把抓住卓越的胳膊,可能因爲跑的太快了,聲音都有些顫抖,“卓越,麻煩你,送我到醫院去。”
卓越似乎也被我嚇到,沒再多說什麼,一手摟住我的肩膀,朝車門走去。
一上車,我就跟卓越央求道,“拜託開快一點,去中心醫院。”
卓越看了我一眼,點點頭,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在黑夜裡飛馳狂奔起來。
一路上卓越沒有再問我什麼,車裡面安靜的要命。我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越跳越快,好像快從嘴裡面蹦出來。我低頭緊緊地絞着雙手,腦子裡飛快地回憶那女人簡短的隻言片語,“小泫出了點事情”,他會出什麼事情?他在酒吧唱歌,酒吧裡會發生什麼事情?跟人打架了,被酒瓶子砸傷了?被人灌醉了,喝到胃出血了?我腦子裡忽然冒出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新聞,難道被喝醉酒的用刀子捅傷了?
忽然一隻溫厚的大手覆蓋在我的雙手上,用力地握住被我擰得發白的指節。
我愕然地擡頭望着卓越,他另一隻手穩穩地握着方向盤,專注地望着前方,只是聲音低沉地說了一句,“放心,有我在。”
車子還沒停穩,我就跳下去。
我等不及電梯,直接跑到三樓,氣喘吁吁地趕到344房間前,房門緊緊地閉着,門外的長椅上坐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裹着一身黑色的皮草,下面露出穿着黑絲的長腿,臉上的煙燻妝很濃,看不出實際的年歲,見我來了,忙站起身,“你是小泫的姐姐?”
我忙點點頭,抓住她的手問道,“我是他姐姐,他怎麼了?”
那女人拍拍我的手,聲音沙啞地說道,“還好,醫生看過沒什麼大礙,也上過藥了。只是情緒有點激動,護士給他注射了鎮靜劑,已經睡下了。”
她又望向了我身後,張了張嘴,露出驚訝的神情,“卓總?你怎麼來了?”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你們認識?”
卓越趕到我身邊,微微有些喘,深吸了一口氣,扶住我的肩膀,衝那女人微微頷首,“沫雪是我朋友,她弟弟出什麼事了?”
那女人看看卓越,又看看我,終於說,“是白總,他……他昨天晚上把小泫帶走了。”
我瞪大眼睛,緊緊地盯着那女人暗紫色的嘴脣,不明白她什麼意思,“白總?帶走了?帶他幹嗎去了?”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頭,似乎覺得和我溝通有些費力,便直接轉身對着卓越說,“卓總,你是知道的,白總……他就那個嗜好。前些日子你們來店裡,他就看上了這孩子,三天兩頭地來場子裡鬧。昨晚上場子剛熱,白總就帶着一大票人來了,全是男的,往店裡一坐,也不點東西。我一看這架勢不對,就悄悄地讓這孩子先回去。”
說到這那女人才看看我,“小泫昨晚上沒回家嗎?”
我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女人看我這樣,嘆了口氣,轉身對卓越說,“找不到這孩子,白總又帶着人在那鬧,我好不容易快把他哄走了,偏巧這孩子又回來了。白總正在氣頭上,怎麼肯罷手,誰也拉不住。你也知道,我是不敢惹白總的。”
卓越在我肩膀上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緊緊地把我摟在了他胸前。
“我沒有他家人的聯繫方式,也不知道通知誰。從昨晚上到今天,一直都沒個信兒。今晚上一開場子,門口停了一輛車,把這孩子撂下來就走了。”
說到這那女人停下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卓越,“早知道你和他姐姐有交情,當初知會你一聲,也不會鬧成這樣子。”
那女人又安慰似的拍拍我的手,“既然你來了,卓總也在,我也放心了,就先回去了,場子還得有人看。”
可我根本沒弄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白總?他爲什麼帶走秦飛泫,他打了他嗎,難道就因爲秦飛泫不陪他喝酒嗎?
我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擡頭望着他,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
卓越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他低頭看着我,目光深沉得都快要凝固了,“沫雪,你先進去看看他,有什麼話出來再說。不過記得不要鬧,這裡是醫院。”
我被卓越推進了病房,聽見身後的門被輕輕關上。
一進門就看見秦飛泫一動不動地躺在雪白的被子下面,一隻蒼白的手露在外面,還在打着點滴。我慢慢走到病牀前,低頭看着他。從來沒見過他這副狼狽樣子,額上纏着一圈厚厚的繃帶,紗布上還滲出了暗紅的血。眼角一大片的淤青,嘴角也裂了一個大口子,還帶着已經幹了的血漬。
我站在他牀邊,不知道他傷在了哪裡,哪兒都不敢碰,只能輕輕地叫他,“秦飛泫……”
他安安靜靜地躺着,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的眼淚一下子冒了出來,都嚇了自己一跳。
從第一眼看見他,我就特別討厭他。我從小就恨他,恨了這麼多年,都成了習慣。我整天指着他的鼻尖子罵,你怎麼還不去死,你怎麼還不去死。
現在他真的躺在我面前,一動不動,閉着眼睛,一身的傷,脆弱得跟什麼似的,我卻突然害怕了,怕得心慌。怕他真的跟我媽一樣,躺在慘白慘白的病牀上,閉着眼睛,就再也起不來了。怕他像姥姥那樣,一覺醒來,人就沒了。
這麼多年,我只覺得他欠我的,小時候我一放學就趕着去小飯館端盤子,平日裡偷偷撿班裡同學扔掉的易拉罐,最難熬的日子甚至還一個人跑到黑血站賣血。我那麼拼命地賺錢,就是爲了養活他,因爲那麼堅定地要把他養大,所以我什麼都不怕。
我篤定得跟什麼似的,像個恩人一樣高高在上看着他,現在卻突然發現我過去十年的生命裡都是他。這個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臭小子,承載着我生命中全部的愛和恨,如果他真的消失了,我又該拿什麼去支持我餘下的人生?
卓越陪我在醫院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卓越就離開了,臨走前他囑咐我,待在醫院照顧秦飛泫就好,哪裡都不要去,其他事情交給他處理。
我猜他大概是指幫我給行裡請假,很感激地點頭。
我去水房打了壺熱水,倒了一杯晾在牀頭櫃上,等着秦飛泫醒了喝。他一直閉着眼睛,我擔心有什麼不對勁,喊了護士好幾次,每次都說沒事,說只等藥勁下去就好。
一直到了快中午,秦飛泫才終於慢慢睜開眼睛。我心裡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整個人一下子鬆下來了,忙附上身子問他,“你醒啦,還疼不疼?要不要喝水?”
我伸手摸摸牀頭櫃上的水杯,已經涼了,忙出門倒掉又倒上一杯新的,一手端着問秦飛泫,“你能不能坐起來,要不要我餵你?”
秦飛泫看了我一眼,拉起被子矇住了頭,一言不發地轉過身子,背對着我。
我愣了一下,想起來那天晚上的事,以爲他還在記恨我打他的那一耳光。
我把杯子放在櫃子上,輕輕地拍了拍他鼓起的後背,“還記恨哪?那天是我不對,可你沒吃嘴巴虧啊,大不了我讓你打回來還不行嗎?”
秦飛泫裹在被子裡一聲不吭。
見他不理我,我只能嘆了口氣,想了想又問道,“那天白總爲什麼要帶你走啊,你又怎麼招惹人家了?”
我剛一說完,秦飛泫就突然掀開被子坐了起來,硬生生地瞪着還紅腫着的雙眼,指着我怒吼道,“你滾!你滾!我不想看到你!”
我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秦飛泫扭頭看到桌子上的水杯,一把抓過去,狠狠地砸在我身上,我嚇得一步退出去好遠。他似乎還覺得不解恨,大叫着抓起身後的枕頭衝我扔過來。
護士聞聲忙跑過來,連按了幾下牀頭的呼叫器。醫生馬上也匆匆趕到,看到秦飛泫的樣子,立刻給護士下命令,“快,給病人注射鎮靜劑。”
我忙攔住醫生,“可是他纔剛剛醒過,注射太多鎮靜劑會不會不太好。”
醫生皺着眉,示意護士不要停下來,“他身體沒有什麼大礙,可是精神受了很大刺激,情緒太過激動對他精神衝擊會很大。”
秦飛泫又被護士抓着手腕注射了一支鎮靜劑,掙扎了幾下,又沉沉地睡過去。
我昨天晚上手忙腳亂地都沒有來得及和醫生談話,忙問道,“他沒什麼問題嗎,傷到了哪裡?”
醫生看了我一眼,反問道,“你是他女朋友?”
我忙搖頭,“不是,我是他姐姐。”
醫生沉默了一下,“那你跟我來一下。”
我點點頭,轉身看到秦飛泫放在牀頭櫃上的手機,替他收好裝進兜裡,跟着醫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