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飛泫幾天都沒有回卓家，我懷疑他根本沒有跟他媽講他的打算。我回家的時候他正在貯物間裡面瞎翻騰，本來就小的空間裡滿是灰塵：“小泫，你是不是還沒有跟你媽媽講，我們要離開的事情？”
秦飛泫灰撲撲的身影停了停，扭過頭來：“還沒有哎。不過我想，應該沒有關係的吧。她應該會支持我的決定。就算她不同意也沒有關係，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本來蠻正常的一件事情讓他說得跟私奔一樣，我笑笑：“你翻騰什麼呢？到處都是灰，你看你一臉都髒成花貓了。”
小泫抹了一把汗津津的小臉，笑道：“我在收拾東西啊，發現了好多有意思的。你看，還記得這個嗎？這是我剛來的時候隨身帶的沃克曼，都不見了這麼多年了，居然好好地收在這個大皮箱子裡啊。”
我看着他手裡那隻笨笨的老式隨身聽，不由得也笑了：“哦，那肯定是姥姥給收的。你剛來的時候天天都不離手的。整天戴個大耳機，姥姥都怕你變耳聾了。”
小泫撇了撇嘴：“我那還不是爲了躲你。我聽見你聲音就害怕，只好一直一直聽音樂。把自己沉浸在音樂裡，就自欺欺人地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
我瞪眼：“你還要感受不到我的存在啊？到底那時候是誰比較討厭誰啊？那你現在也可以不感受我的存在啊，愛去哪去哪，愛找你媽找你媽！”
秦飛泫嘿嘿笑笑，低頭接着翻騰。不一會又抽出來一張長長的硬紙板子，我看到他愣了一下，就好奇就湊去仔細看看。那張紙板已經發黃了，上面用黑色的水彩筆畫着一條一條的豎格子，有的還仔細地塗黑了。
“這是？”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來了，“這是你畫的嗎？拿來，當鋼琴鍵盤練習的？”
秦飛泫低頭看着那張紙板，又擡頭看看我，釋然地笑笑：“對啊，你害得我不能學鋼琴，我就偷偷畫了一張鍵盤，從同學那裡借來曲譜，每天放學躲在房間裡，偷偷地練習指法。雖然沒有聲音，可是我還興奮地練習了好久呢。後來功課緊了，就擱下了。怎麼會跑到這裡來了？”
我聽得心裡一陣發酸，想想自己那時候確實挺混蛋的。我輕輕握住秦飛泫熱乎乎的手，認真地看着他：“小泫，你老實告訴我，你恨過我嗎？”
秦飛泫搖搖頭：“沒有。”
我不相信：“我對你那麼不好，又打你又罵你，還阻擾你的音樂夢想，你怎麼可能不恨我？”
“真的沒有。”秦飛泫大眼睛漾着笑意，“我剛來的時候只是覺得害怕，還有點難過。就算是你不說話，光看我的眼神也能讓我嚇出一身的冷汗。從來沒有人那麼討厭我，那麼厭惡我。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對，所以就不敢多說話，不敢多看你。整天小心翼翼地牽着姥姥的手，見了你恨不得都要繞着走。可是後來姥姥死了，我以爲你肯定要把我趕出去。可是你也沒有。”
秦飛泫用力地握住我的手心：“我真的能體諒你，也從來沒有恨過你。所以，你也不要埋怨自己。你已經盡力了，而且做得很好。”
第二天秦飛泫硬要帶着我去見他媽媽。我本不想去卓家，可是想想，從此以後要把人家兒子拐走，去報個備也是應該的。
卓夫人妝容精緻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裡，配合同樣精緻典雅的首飾，依然風姿綽約。她靜靜地聽秦飛泫說完，垂下眼睛想了想說：“這麼說，你們倆個打算一起離開，去國外生活？”
秦飛泫點點頭：“對的媽媽，我不想再呆着這裡了。有些事情……讓我很不開心。我想去國外讀書，和姐姐一起。但並不是永遠離開，等我完成了學業，等這裡的一切都過去，我還會回來看你的。”
卓夫人溫柔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手：“傻孩子，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只要你開心就好。我本來也打算送你去德國學建築的，你有這個心思更好。”說完又看了看我：“秦小姐的打算，是出國讀書，還是出去打工呢？”
我笑了笑：“我會自己想辦法，不勞你操心。”
秦飛泫趕緊說：“我姐打算把老房子賣掉，這樣我們學語言和生活的費用都都不成問題了。等到了那邊，我們可以一邊學習一邊打工，我想機會還是很多的，對不對？”
卓夫人笑笑：“錢的問題你不用擔心，怎麼還鬧到要賣房子。你要出國讀書是好事，媽媽支持你。這樣，你先上樓去。我吩咐意大利那邊的老裁縫給你做了幾套禮服，以後你就是卓家的人了，沒幾身像樣的衣服怎麼行。衣服就在你房間，你先去試試看。我還有些話，要對你姐姐說。”
秦飛泫眨了眨眼睛，順從地點點頭。站起身子剛走了兩步，轉過身子看了我一眼，又低下頭跟他媽咬耳朵。聲音不高不低的，連我都聽見了：“媽，你不要亂說話。我姐姐她脾氣不好，很容易生氣的。”
我瞪了他一眼，他抿了抿嘴，轉身上樓去了。
秦飛泫一走，氣氛頓時冷了下來，不過反倒真實了許多。像那種假惺惺的其樂融融，也只有秦飛泫那種白癡纔會樂在其中。我坦然地開口問道：“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趁着他還沒下來。”
卓夫人靜靜地看着我：“秦小姐，我很感謝你替我照顧小泫這麼多年。我當年是沒有辦法，纔會拋棄了他。可我現在既然把他找回來了，就要對他的人生重新負責。我希望我兒子快樂，希望他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離開他。”
我注視着她那張依然美麗的臉，沒有說話。
“小泫是我最珍愛的孩子，他身上承載了我最快樂的記憶，所以我很重視他。我希望他能不再有任何顧慮和負擔地過坦然想過的日子，享受一個年輕孩子能享受到的一切美好，不管是金錢，權力，還是夢想。但是，他對你的感情，讓我很不放心。”卓夫人停了停，端起桌上的茶杯，低頭輕輕啜了一口，“如果我沒猜錯，那孩子應該是愛上你了。”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女人的腦子裡到底塞了什麼：“你瘋了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我是他姐，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
她冷靜地看着我，似乎滑稽得不可理喻的那個是我纔對：“我很抱歉，這麼多年，一直欺騙了你。小泫不是你爸的孩子，你和他，也不可能有任何血緣關係。他是卓家的骨肉，是卓越同父同母的弟弟。所以我纔敢把他接到卓家來。不然，你以爲我能把和別的男人偷情生出的孩子，帶回卓家麼？”
我坐在那裡，整個人像是被打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僵硬得一動不能動。
“卓越已經是個錯誤，我不應該再把另一個悲劇帶到這個世界上來。可是我沒有辦法。卓越的父親你沒有見過，他是那樣一個強有力的男人，愛恨都鋒利得傷人，自私得典雅而堂皇。他用他以爲的愛囚禁我，強迫我，給他孕育了第二個孩子。我在知道的那一瞬間就選擇了自殺。我在醫院遇到了你的父親，他救了我。我卻設計騙了他，我用女人最強有力的武器來博取他的憐愛。我的眼淚，我的故事，我的絕望，都激起了他的保護欲。我看着他一點點在我的圈套裡沉溺。最後當我告訴他，我肚子裡懷了他的孩子，他決定爲我的人生負責，要拋下一切，帶我私奔。”
“我很感激你的父親，他給了我最幸福安心的五年時光。他是那麼正直善良的一個人。沫雪，你長得真像你爸爸。在看見你第一眼的時候，我就想起了他。所以我纔會發現，原來卓越早就已經找到小泫了，卻一直都瞞着我。這就是因果循環吧。你父親愛上了我，我兩個兒子都愛上了你。一個肯爲了你死，一個爲了你連自己親人都不要了。”
我緊緊地咬着下脣，直到舌尖都感覺到一絲腥甜：“你兩個兒子的愛情，我統統不稀罕。我問你，我爸他到底是怎麼死的？”
“當我們回來的時候，是爲了你，他是要來看你，所以才堅決要回來。我警告過他，勸阻過他，他完全不聽。我知道，不管我們躲了多久。只要一踏入這個城市，卓家的耳目立刻就會得到消息。那輛大卡是故意撞過來的，他根本來不及躲。你父親去世之後，我昏迷了很久。等我醒來，卓越已經把小泫送到你那裡了。我不想把他接回來，我不要他過卓越那樣的生活。我寧願他生活在貧寒而溫暖的家庭，享受最真摯有力的親情，也不願意他在冠冕堂皇的醜惡下卑微的享樂。我在等待，等待卓越的長大。自從我再回到卓家，我就努力在卓越身上下功夫，花心思，培養他，教育他。讓他幫我復仇，讓他幫我奪回一切。因爲只有這樣，我才能再見到小泫。當卓家的權勢和財富不在我凌駕在我頭上的主人，而是我腳下虔誠的僕人，一切都會截然不同。”
我的眼淚充盈在眼眶裡，我仰着臉不讓它掉下來：“那我爸爸，他到死，都不知道你騙了他是嗎？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犧牲了妻子和女兒，拋棄了他本應固守的責任，去捍衛的只是一個豪門**的一場華麗騙局。他用生命去養育的，只是別人播下的孽種？”
卓文心冷酷地看着我：“他不知道，我不想讓他知道。”
“你太狠毒了，你會遭到報應的。”這女人內心冷酷到讓我覺得可怕。卓越也是冷的，可是卻是很柔軟的。可是他母親的心，卻早已經結成了堅硬的冰凌，稍不注意就能鋒利得刺傷人，“那卓越呢？你有想過他嗎？你讓卓越去做這一切，你毫無愧疚地犧牲卓越前半生所有的快樂和幸福，去換你和小泫的團聚。他也是你的兒子，你忍心嗎？”
“我沒有辦法，他也是他父親的孩子。理應爲他的罪孽清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