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風景非常好,正對着一條公路。每天上第一節課時,就可以看到陽光斜穿過路東側的樓盤。粉紅的光線通過霧靄形成的丁達爾光柱正正地落在那條公路上,讓教室外面的風景仙氣飄飄。樂浪沒什麼溼氣,但對於羅布泊的整體氣候而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散發出來水氣,就足以讓空氣相對於別的地方溼潤得多,所以我們每天都可以觀看晨霧。
“咱們還有四個星期就期末考了,大家心裡一點緊張感都沒有嗎?”尹爹指着我們的作業。
迷迷糊糊的,初一上學期就接近尾聲了。我感覺在這半年中,每一天都是重複的。
楊總感慨時間過得真快,他說上一次見我似乎還是在開學時。我也這麼覺得。
“咱們教室裡面怎麼這麼臭啊?”
尹老師教英語,可以說是什麼都操心。她是萬能的,無處不在。時常徘徊於講臺周圍,語言犀利地指出我們班的各種不好。其實我們班的教室已經可以用窗明几淨來形容,我們班的學風已經算是在全校非常優秀的,但她不會滿足。也只有等她發起脾氣來,我們纔會震驚於她暴躁的另一面。
其實說實話,全市特級教師的頭銜她當之無愧。只不過她平時什麼都管,並且易怒,尹爹的稱號就逐漸廣爲流傳了。
現在是第一節課時間。由於是冬天,而且樂浪靠西,太陽現在纔剛剛出來。晨輝印在霧氣上,爲遠處的一切景物都鍍上一層朦朦朧朧的金黃,遠景被金輝凸顯出震撼人心的縱深感,所有的高樓也因此宛若佇立於仙境。
“所有的成績不是一蹴而就的。大家準備準備,上課小測。”
“你看看人家汪承,雖然說情商極低,賊愛講話,不會聽課,作業敷衍,頂撞老師,無視校規,經常遲到,出口成髒,字跡混亂……成績還是那麼好的嘛!”
整個後半學期,在尹老師那些苦口婆心無微不至的提醒中,我慢慢認識了班上的同學,只不過有幾個確實還分不清楚。
時光流轉,已是小寒。樂浪那淡雅的藍天亙古不變,但所有人都感受到嚴冬已至。
“今天你們作業不多吧?”爸爸今天來接我,平日絲毫不管我學習的他破天荒的問出了關於作業的問題。
“不……不多啊,快做完了。”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爸爸今天心情很好。
“那挺好!”爸爸騎着電動車載我回家,“今天你韓叔叔組織了一個小聚會,就是去吃個晚飯,他還請了另一家人的,你剛好可以認識一下。”
“那可以,考完了試,不放鬆不進步。”
我當然是同意去了,然後繼續看着街邊落葉的胡楊。
樂浪還沒有徵服荒漠,城市設計之初也追求狂野的自然氣概。這些沒有了葉子的蒼勁大樹得到這西域城市的襯托,沒有淒涼,沒有蕭條,反而讓人感到充滿野性的生命力。
爸爸口中韓老大的公司今年創收顯著,老員工的獎金十分可觀。同時也爲了祝福我們在期末考中取得好成績,這天放學以後我們隨便在北京路上找了一個小餐館,三家人在此聚餐。加上我,一共三個小朋友:我初一,韓畢月六年級。還有一個比較活潑的男生名叫劉翕源,五年級,他的媽媽同樣是韓叔叔公司的員工,他們家也和韓畢月在同一棟樓。畢竟是鄰居,他們兩個明顯聊的更起勁,好不容易想起我來,和我的對話只是零零星星的幾句。
當然了,菜品豐富,我坐的位置非常方便夾菜,一個晚宴我一直在慢吞吞的吃,沒怎麼注意身邊的他們在聊什麼。坐了很久,吃了很多,我並沒有感覺到無聊。
可能內向或內向過的人才知道,沉浸於自己內心的感覺是多麼舒服。
大人們還在聊,我們三個吃完後早早地跑下來。北京路的人行道很寬很平,很適合我們。
“你多重?”韓畢月突然指着餐廳門口的秤問了問我。
我知道她什麼意思了。我自信的站上去,聽到了韓畢月“你好輕啊”的感嘆。
“我再看看啊!”韓畢月讓我站着別動,“看看你能賣多少錢。”
“太會玩了!”我開始感覺到韓畢月本質上和我一樣沙雕,但之前我們因爲不熟都沒有表現出來,“我這個,一斤起碼得……這個一斤最多多少錢啊?”
“一斤999。”韓畢月在下面幫我輸入了單價,隨後衝我噗嗤一下,表情都扭曲了,“你只能賣四萬一!”
我都沒來得及回答,立刻被餐廳員工拉了下來。
“稱菜的,不是稱人的!”那個員工絲毫沒有發現指使我上秤的是誰,“別給我站壞了。”
“好的好的對不起對不起……”
我趕緊遠離那個員工,和韓畢月他們會合。隨後都跑出餐館。天黑了,北京路的路燈發出明淨的暖黃色燈光。
“來啊!”我們站在人行道上,韓畢月開始了組織,我還以爲她是一個有很主見的人,誰知她沒怎麼經過思索就開口:“那個……玩什麼?你們說。”
“老鼠偷油唄,這個保證誰都知道。”劉翕源說完自己都笑了。
“你這……你的童年這麼單調的?”韓畢月跑過去拉着他,“不過行!這個也算是回憶往昔嘛!”
“老鼠偷油……”
我自己一個人嘀咕一聲,又笑了一下,但是韓畢月注意到了,她指向我:“你嗎!你當貓可不可以?”
“我呸!我來當油唄,你們來偷我。”
“行嘛。”韓畢月拉着劉翕源走過來,“要不也可以換個玩的。對了,你初中了?,比起小學什麼變化啊?什麼感覺啊?”
“沒什麼吧,就是成績比以前好了。”我知道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答案。
“咦!”韓畢月呵呵笑了幾聲。
“對了,你們試一下?我有一天在網上看到的,就是你們這樣把手臂擡平,一隻就可以了。 ”她一邊說,我們一邊配合地擡起右邊手臂,很明顯她在努力挽救這個被我聊死的天。她在一旁調整着我們的姿勢,隨後自己也擡起右手,“然後,你們用擡着的那隻手隨便杵在什麼東西上面,不要太用力……那就我爸的車吧,來來來。”
我們三人擡着手走過去,用平舉的手臂懟在車門上,略微向前使力。她又說要保持一分鐘,我就時不時轉頭看着周圍的環境,發現行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們三個,只得在心裡暗自罵韓畢月。
“可以了!保持這個姿勢,轉過來。”韓畢月停止用力,面向我們,像是個斷了左手的殭屍,“哎呀,好像失敗了。”
“所以本來應該有什麼效果?”我其實挺希望有一些神奇的反應出現,希望的落空更激發了我的好奇心。
“嘗試失敗了,所以我忘了。”韓畢月揮了揮手,很不負責任的轉移了話題,她走回去,在花臺前一蹲,突然面露邪惡的笑容。我們圍過去,只見她用手在灌木根部翻找了一會兒,拿出來一塊碎裂薄片:“誒,你們看,鋼化膜誒!”說完,她用手掰着鋼化膜,讓它變爲更小的碎片。
我現在終於可以肯定韓畢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什麼叫毫無顧忌,什麼叫腦洞大開,都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展現。
“髒不髒啊!”我們身後伸出來一隻手,打掉了韓畢月手中的鋼化膜,原來是她爸。韓畢月不捨地起身,無法自己地大笑着,一臉無辜的看着我們。
“現在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下次再約!”我一轉頭,發現我們的家長都已經下樓來了。我玩的意猶未盡,磨蹭着依依不捨的對他們揮手道別,然後拐入了小巷。
韓畢月和劉翕源仍然相談甚歡。我一邊慢慢跟着父母返程,一邊透過稀疏的車流,目送他們兩個打鬧着遠去。
劉翕源的父母送了我們家一大桶酒,我們收下了打算拎回去送給外公,讓外公泡藥酒用。
現在我就拎着這桶酒,手上沉甸甸的,心裡卻空空的,剛纔那一瞬間,我的情緒落差太大了。
路途上我在心中打抱不平。當鄰居就是好啊,他們可以一直玩着回去,留下我,相當於只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了。
我不知爲何控制不住地感到很傷心,好像被孤立了一樣。父母走在前面,我遠遠的跟着他們。
東張西望,映入眼簾的只是行人稀少的街景;擡頭仰視,頭頂高懸的僅有冷漠無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