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層層剝開
烏黑的長髮四散的披着,杜離低垂着頭連一點擡頭去望的勇氣都沒有。可是,就算是這樣,她也知道,此刻殿內每個人的震驚;真相,就這樣被她展現出來。
陳葉青捏緊拳頭,修剪的十分乾淨圓潤的指甲在柔嫩的掌心中掐出半月形的印記,向來和風細雨的臉上,如今卻已平靜無聲,就像大海之上將要迎來強大的風暴,這短暫的寧靜更要人可怖心慌。
“到底是怎麼回事?!”
陳葉青的這句話,不如說是詢問杜離,更像是在問跪在杜離身邊,驚得下巴都快掉的徐思。
徐思在這一刻,也終於曉得自己幹了一件多荒唐的事,心愛的小徒弟居然是個女人,他居然把一個女人領進了太醫院並且一路扶持,讓她當了太醫?就算是無心之失,恐怕他也不好逃脫了。
想到這裡,徐思忙又一叩首,連聲道:“皇后請息怒,老臣、老臣真的不知道這杜離是個女兒身吶!”
杜離的身子一哆嗦,擔心的看向跪在身旁的師傅;是啊,她光顧着自己,咋就忘記了師傅也會被自己牽連。
看着師傅低着頭神情慌亂的模樣,杜離也忙俯身下去,聲音緊張乾啞道:“皇后娘娘明鑑,徐太醫的確是不知道微臣的身份,一直以來都是微臣在瞞着徐太醫,徐太醫被矇在鼓裡,毫不知情。”
陳葉青的眼睛更是危險的眯了眯:“你認爲,本宮會相信你們?徐思是太醫院裡最好的太醫,你年幼時曾經被他所救,他只要一搭脈就知道你是男是女,怎麼可能會被你隱瞞?”
徐思老邁的身體顫抖的都快變成鵪鶉了,可是就算是眼前一圈一圈的白光刺激的他想要立刻暈厥,但,頂着皇后娘娘的懷疑和質問,他硬是咬着一口老牙,強撐着自己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暈倒。
聽着皇后娘娘質問的聲音,杜離情知一切都無法遮掩,想要保住師傅,想要見到那個名叫‘杜遷’的人,她必須據實相告。
情勢所逼之下,杜離反倒是一點點的冷靜下來,挺直的脊背像極了一棵柔韌的柳枝,似乎根本不怕暴風大雨的襲擊,帶着一股從容,緩緩開口說道:“不敢相瞞皇后娘娘,微臣乃是鬼醫杜誠的女兒,對於他人來說,想要隱瞞性別的確是不容易,但是對於微臣來講,卻是最簡單不過的一件事。”
說到這裡,杜離一頓,而是轉頭去看因爲她的話而睜大眼望過來的徐思:“師傅,對不起,將這件事隱瞞了你這麼多年,可是你要相信徒兒,若不是萬不得已,徒兒不會這樣隱瞞與你,讓你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信。”
相較於杜離的隱瞞,徐思倒是驚愕與自己的小徒弟居然是鬼醫杜誠的孩子,“杜誠,是薊州城的杜誠嗎?”
杜離看着師傅震驚的雙瞳,默默的點了點頭。
陳葉青並不知道這個鬼醫杜誠是個多麼了不得的人物,可是,根據徐思的表情來看,想來也是個大有來頭的。
再想起當初他被凌洛天和夏鳳輕劫持到薊州城的行宮裡,那時,杜離便是在薊州消失不見,現在再回憶起來,所有的疑惑就像是穿着繩線的珠子,一個個都有了答案。
陳葉青深吸一口氣,看向杜離:“你是因爲你的父親,這纔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提起家人,杜離的眼眶開始紅了,泫然欲滴的眼淚,可憐無辜的在眼眶中不斷地打轉:“並非如此,皇后娘娘長居京城,恐怕從未聽說過鬼醫杜誠的名號,但是,如果娘娘派人到民間打聽,就能知道,家父乃是一名名震天下的神醫,在他的手裡,就算那人斷了氣,只要不超過一刻鐘,家父也能將他救回來。”
關於這一點,陳葉青倒是相信的;畢竟,他可是現代穿越過去的人,知道醫學這種東西高深莫測,看上去沒了氣息的人,實則卻還有生命徵兆,只要救治得當,還是有生存的希望;只是,這事兒要是擱在什麼都不發達的古代,的確是會被傳揚的神乎其神;不過,這也變相能夠看出,那個鬼醫杜誠,的確算是一個醫術高明之輩;現在,他也總算是明白爲何像徐思這樣的人物在聽見鬼醫杜誠的名號時,都露出那樣震驚的表情。
杜離揉了揉發紅的眼睛,繼續說道:“家父就是因爲名號太響,醫術出衆,這才招來了仇家;其實微臣至今都不明白當年那個仇家要家父爲他們做什麼,只是依稀記得那夜大火滔天,父親拉着我與哥哥的手,再三交代我們一定要改名換姓的活下去,不要報仇,只要活着。”說到這裡,杜離的眼淚終於無法忍受的掉下來:“就是在那一夜,我與哥哥失去了雙親,流浪於江湖,也就是在那一夜過後,哥哥爲了引開追殺我們的殺手,一去不回,不知是生是死;曾經,我有聽父親的話改名換姓的活着,但是,想到我那消失不見的哥哥,我又將名字改了回來,我一直認爲,只要我還叫以前的姓名,哥哥就會回來找我,就會知道我在哪裡,將我尋回。”
聽着杜離的這番話,陳葉青眼神中的警惕也慢慢消散;原來,他的小白貓還有一段這樣可憐的歲月。
徐思也在這個時候開口道:“當年鬼醫杜誠忽然辭世,不知讓多少世人惋惜,很多人都在猜測杜誠是爲何而死,其中被傳揚的最廣的流言就是,有人出天價要杜誠煉製長生不老藥,杜誠不願意,那人就下了狠手,了斷了這一代神醫的性命。”
陳葉青一聽這話,頓時啞然:“長生不老?”
杜離也跟着說:“其實這個傳言我也聽說過,也曾信服過;世人都覺得家父醫術高明,能夠起死回生,自然也能讓人長生不老,再加上那個仇家有權有勢,好像除了追求這個,似乎也沒什麼理由相求與家父;只是,一切真相只有我哥哥知曉,我也不曉得是真是假,所以從來不敢真正認真過。”
陳葉青這下算是徹底無奈的可笑起來,沒想到這古代還真有人追求這種東西;野史記載,當年秦始皇爲了求的長生不老廢了不少勁兒,可沒想到穿越到這種地方,還是有人追求這種東西。
長生不老?老子看他是力求速死還差不多。
陳葉青咬了咬牙,看向杜離:“既然知道你有苦衷,本宮也不是沒人性的人,只是,究竟是何人這般心狠手辣,毀人性命、壞人家庭,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
杜離本是憂傷的眼睛瞬間爆發出強烈的恨意:“仇人的名字,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就是凌國的柄國之臣,吳國相。”
雖說,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聽到這件事居然跟凌國牽扯上關係,而且還是一位朝中重臣的時候,饒是陳葉青,也是當場震驚。
堂堂一超國相,的確是早已位極人臣,在榮華富貴都擁有的同時又貪生怕死想要尋求長生不老,這也是能說得過去;怪不得江湖將‘長生不老傳說’說的那樣人云亦云。
杜離低下頭,聲音溫軟:“吳國相乃是凌國皇后的母家之人,更是凌國太子凌洛天的的外公,就是連夏朝的夏鳳輕也是跟吳國相有着千絲萬縷的血緣關係,吳家能夠在吳國相這一代風光成這般,也算是無人能及;當時爲了逃命,哥哥只跟我說過,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林,想要在真正保住性命,只能望繁華熱鬧之地隱藏;所以,微臣這才冒死一路趕來大周京師,那時我年紀太小,身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只有父親留給我的幾本醫書和幾瓶可以用來救命的藥丸,路途之上,爲了掩飾身份我裝扮成小乞丐,風餐露宿吃了不少苦,也不過是一個月左右的路程硬是被我走了一年左右,最後好不容易來到京城卻又總是被欺負,那日大雪,如果不是師傅將我救起,恐怕微臣早就隨着父母一起去了。”
當年所受的苦寒,如今只是用這樣寥寥幾句概括;就算是杜離沒有細說,陳葉青大致也能想象得出曾經在杜離身上發生過怎樣悲痛絕望的事情。
一個連十歲都不滿的孩子,家破人亡,形單影隻,一面要躲避殺手的追殺,一邊還要找尋唯一失散的兄長;沒有一技傍身,只能乞討爲生,寒冬臘月,昏倒在雪地裡差點一命嗚呼;想到這裡,陳葉青的心就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現在也算是有自己的孩子,試想一下,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澈兒或者是靜惠的身上,他恐怕也是心疼到了極點吧。
杜離等了半天都沒聽見皇后娘娘在說什麼,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朝着坐在上位的娘娘看了一眼,當目光接觸到娘娘眼神中的憐憫和關懷時,眼淚,撲簌簌的直往下掉。
“當年父親給我的藥瓶中,有一枚藥丸叫做‘還神丹’,吞服之人,可以將身上的七經八脈稍稍移位,這種藥,一般是用來治療身負重傷之人,以求保住身體的重要穴位和經脈,從而讓醫者有時間救治傷患;當時我就是吞服了還神丹,師傅這才摸不準我的脈搏,再加上我那時還小,男女性別還未太多凸顯,所以就瞞下了師傅,直至到今天。”
經過杜離的這番解釋,徐思這下算是徹底明白爲何自己沒察覺到自己的小徒弟是個女娃的真正原因;感情這詭異杜誠的名號真不是白叫的,這樣奇妙的藥丸都能被他煉製出來,難怪會被吳國相那樣喪心病狂的人盯上,一心想從他身上求得長生不老。
杜離的身份以及身世算是徹底解開了,既然知道這小丫頭躲進宮裡八成只是爲了避開吳國相的追殺,繼而掩藏自己的身份;那麼他也沒什麼好擔心小白貓會是他人送進來放在他身邊的奸詐之人。
陳葉青長舒了一口氣,又將目光落在小白貓的身上:“剛纔徐思所提的那個杜遷,可是你的兄長?”
杜離忙擡起頭,道:“微臣也不清楚,只有微臣親自去看了纔會知曉;還有一件事,微臣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葉青嘆了口氣:“你連自己的身世都公佈了,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
杜離輕輕地咬了下嘴脣,看着眼前的皇后娘娘,猶豫了些許後,最終開口:“如果師傅剛剛所言是真的,皇上如今的身體狀況只交給那個名叫杜遷的人親自照看,而那個杜遷又恰好是微臣的兄長的話,皇后娘娘您要做好思想準備。”
陳葉青本能的覺得杜離接下來的話纔是真正的重點:“什麼思想準備。”
“當年家父以一手醫術名揚天下,可以世人卻將家父稱爲鬼醫,其實,也是有原因的;跟醫術相比,家父更精通毒術,而很多替人治病的法子也是用毒物救治,以求以毒攻毒,保住小命;微臣自幼就和兄長跟隨在家父身邊學習,而我,學習的是醫術,哥哥他,學習的則是毒術;皇上的身體突然出現狀況,又不讓太醫診治,微臣覺得頗爲蹊蹺,如果那個杜遷真的是微臣的哥哥,那皇上的身體有可能根本就不是積勞所致,而是中毒體質。”
說完這席話,杜離就擔心的看向坐在竹榻上的皇后娘娘。
而陳葉青,在聽完杜離的最後一句話後,徹底臉色蒼白、眼神空洞的怔坐在原地。
腦海中,盤旋起趙元跟他說的那幾句話,如果只是簡單的積勞所致,何至於讓一個人連生活自理都不可以?
趙禮是何其驕傲的一個人,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的虛弱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可是那段時間,他卻日日請他去關雎宮裡照料,那時的趙禮,神行孱弱,連走路都需要人攙扶,如果不是真的沒了法子,如果不是真正的相信他,趙禮恐怕是不會讓他近身一分的。
想到這裡,陳葉青猛地捂住心口,睜大眼睛,張大嘴的大聲呼吸。
杜離看見陳葉青這樣,忙跪行上前,一把扶住似乎快要倒塌的皇后,而徐思也是個眼疾手快的,忙從身旁的小藥箱裡拿出一個白瓷瓶,將瓶蓋打開,湊近陳葉青的鼻息,連聲催促道:“娘娘,娘娘!快吸一口!大口呼吸!大口呼吸!”
陳葉青這樣,讓在場的人都亂了手腳;碧瑩驚呼着跪倒在陳葉青面前,黃梨趕緊轉身倒水,一時間內殿亂七八糟,驚呼聲聲聲迭起。
陳葉青緊緊地抓着杜離的手,看着杜離緊張的眼神,又深深地吸了幾口徐思遞上來的物什,只覺得一股清涼的氣息從鼻息竄進腦子裡,本來混亂的整個人,漸漸開始好了一些。
“如果趙禮中毒了,你認爲,能治嗎?”
看着神情已經有些渙散的皇后,杜離不敢再說什麼驚天的話,只是一聲聲的安慰着:“娘娘不要擔心,如果皇上真的有礙,微臣一定會拼盡全力去救治;而且,假設那個杜遷是微臣的兄長,娘娘更可以放心,哥哥學的是毒術,可以用毒術來傷害人,更能用毒術來救治人,皇上會沒事的。”
真的會沒事嗎?
陳葉青眼神空洞的看着杜離,突然他覺得很多事情都好奇怪;奇怪趙禮爲什麼這麼快就大刀闊斧的收拾蕭家,奇怪當時那樣喜愛他的趙禮,最後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讓他干涉前朝和那些亂七八糟的紛爭;他這麼做,似乎有些着急,也似乎是在隱瞞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