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莫易凝神聽了一會,憑藉敏銳的聽力,他聽到隊伍後面的龍蟒似乎有些騷動。
他果斷抽出笛子,開始吹奏。
這笛聲猶如信號,帶頭的龍蟒如同得令迅速調轉龐大臃腫的身軀,此刻在略有些急迫的笛音中飛快地扭動着向後面游去。
其它的龍蟒則紛紛閃開讓路,卻並不因爲領頭龍蟒的離開而有混亂。
梅霜不覺怔怔,這得多大的力氣多麼不同尋常的手段才能讓這些野獸如此通人性呢!說實在的,她還真不想讓那些想來營救她的人現身,無異於飛蛾撲火。
看着那些龍蟒突然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隱藏在山洞裡的一行人皆驚悚至極。
粗壯的身軀左右搖晃,周身的鱗片反射着清冷的月光,令人膽寒;而那龍蟒或紅或藍的眼睛相互間對視,就彷彿通人性般,詭異地令人驚悚。
愛田夫人站在最前面,看到梅霜背到身後的手對着他們的方向輕輕擺了擺,深陷險境中,也料到梅霜也不希望此刻他們輕舉妄動。
愛田夫人心裡望着那略顯清瘦的背影,不免心中感動。
眼前的令人魂飛魄散的場景,換作任何尋常人早就嚇暈了。而如此有膽有識、心底善良的女子,難怪那麼多人都要想方設法救她。
等所有的龍蟒形成一個龍蟒陣浩浩蕩蕩前行一段的時候,他們這才發現各自的身上都冷汗溼透了。
魯大人擡起袖子擦擦額頭的冷汗,隨即耳語其中的一個人讓他趕緊下山搬救兵,剩下的人則緊緊在後面,一面跟隨一面做着標記。
跟在這些雄赳赳氣昂昂的怪獸後面,每個人都提着十二萬分的小心大氣不敢喘。
忽然間前面好像停了下來,隔着數十丈遠的距離,順風飄來山上兩個人的對話,那些話斷斷續續傳到魯大人的耳朵裡,他越聽越心驚,越聽越肝顫。
一不留神,魯大人腳下一滑,腳下的小石子被踩鬆,順着峭壁滾落下去。
雖然聲音不大,但在如此寂靜的夜裡,還是讓旁邊的人如同平地驚雷,各自嚇得不輕。
果然,最後面的一條龍蟒似乎察覺到什麼,停了下來。
這些龍蟒最主要的還是靠地面的震動及空氣中的熱量來捕捉周圍的狀況,此刻後面不同尋常的響動讓它頓生警惕。
停下身子蛇頭隨之轉向後面,分叉的紫色信子在空氣中不停地探視着,向後遊了丈許,甚至有打算脫離隊伍向後來搜尋的趨勢。
我嘞個去,後面的人嚇得面如土色,只要這龍蟒發現他們,不用說,他們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魯大人汗流浹背,身側的愛田夫人也是一顆心跳得如同擂鼓,後面的幾個人雖然武功高強,但此刻再淡定也是被這些遊動的怪物驚得臉上失了血色。
那龍蟒瞬間向他們的方向遊動了丈許,但忽然停住了,忽然間粗壯的身子如同閃電般扎向側面的灌木叢。
厚厚的灌木叢遮擋了它的身軀,只見裡面一陣騷動,隨後,一隻小牛犢子般大小類似野驢般的動物驚慌從草叢裡跳出,隨後一陣腥風而至,那動物被龍蟒碩大的身軀包圍了起來,不過是分分鐘的功夫,那動物的四個蹄子便停止了顫抖。
衆人看得目瞪口呆。
魯大人看看愛田夫人,愛田夫人自然知道這被困住的力量,如同鋼筋鐵索,千把公斤是有了。
見獵物不動了,那龍蟒立即張開大嘴開始吞食,誰也沒有想到看起來不過是獵物寬度三分之一不到的嘴巴張開竟然可以完全覆蓋整個獵物,親眼看到一頭小牛犢子般大小的獵物被完整吞食,衆人頓覺幸運吞的不是自己,換成自己絕對不夠塞牙縫的。
正在膽寒之際,忽然聽見山上的龍蟒陣似乎有些動靜,再然後隨着陣陣腥風而來,一條龍蟒從上蜿蜒下來,衆人還未完全放鬆的心頓時又提到了嗓子眼。
那龍蟒下來的時候,方纔的龍蟒已經將動物吞進了三分之二,但是看到遊弋而來的龍蟒的時候,它忽然間慫了一般,到嘴的東西不得不吐了出來。隨後兩隻龍蟒圍着轉了轉,相互觸碰一下額頭,再然後,貪食掉隊的龍蟒雖然留戀着自己的獵物卻不得不走了。
這一幕看得衆人心下稱奇,畜生間如此嚴明的紀律?
被龍蟒吐出的獵物落到他們的旁邊不足丈處,藉着月光,可以看到被吞進的部分沾滿黏液,已經被腐蝕得有些滿目全非,太厲害了!
龍蟒歸隊後,南宮莫易這才放心,轉過頭來看着方纔將他罵得一文不值的梅霜,眸色陰冷,“霜小姐,你不用這麼急着罵人,你應該好好攢點力氣想想一會該怎麼幫助我吧……”
他的笛聲一響,那羣龍蟒又開始前行。
梅霜只覺得腮幫子腫脹難忍,卻不得不強打精神繼續向上。
她可以斷定,吃飯的時候提醒自己的那個聲音她絕對熟悉,可是她不是自己的對頭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十天前見到自己還恨自己奪了她的心上人,如今倒是要幫自己嗎?
正一的母親居然也來了,雖然後面有救兵,可眼下的情勢根本就是以卵擊石,聽到後面龍蟒陣所過之處的沙沙的聲音,頭皮都發麻。
不知道走了多遠,往前的地勢從還算開闊平坦陡然變得險峻起來,天上的浮雲漸漸遮擋了月光,原本還算明亮的視野一下變得暗淡。山風呼嘯,遠近高低重疊險峻的巖壁只剩下影影綽綽的黑影,巨大的孤獨感和恐懼感逼仄得梅霜喘不過氣來。
她不得不深呼吸來調整自己的情緒,生怕萬一自己只要一鬆氣,就會倒地坐下去。
南宮莫易一直在觀察梅霜的反應,此刻見她明明緊張害怕得要命卻不得不拼命裝作不在意的樣子,亦感到好笑。
“等會月色會出來,路會好走一些,你可休息一下。”他對梅霜道。
梅霜吐口氣,找個地方坐下,開口道,“不如我們聊聊天……這些龍蟒你是不是在昭王殿下府中還養過?”
南宮莫易不知道爲何梅霜問這個,點點頭,“不錯。不過,那些還算不得好的,都是養過的不成器的放那裡圖個樂子而已。”
“人人皆知昭王殿下的府中有彌樂坑,坑中有龍蟒作樂,原來是你的傑作,是不是從那會起你就打算有朝一日借昭王之名來開始你的宏圖大志了吧?”
南宮莫易點頭,“是的,或許還早。”
沉默了一會,南宮莫易開口,語氣地低沉了許多,“你從來不知道,襁褓中的遺腹子出生後即被母親所拋棄的滋味吧……他要認自己的祖父爲父親,一個從未見過的女人爲母親,然後還要對那個殺死我的父親霸佔我的母親的皇帝俯首稱臣,感恩戴德……明明兄弟二人孿生,卻只能有一個出現在衆人面前,另外一個只能生活在暗處,一個不爲人所知的地方,就如同我現在這般,和世人間只能隔着這層面具,你能體會到這種痛苦嗎?”
梅霜愣怔一下,雖然明白,但還是忍不住艱澀開口,“爲什麼要這樣?”
“先帝冰冷無情,自然怕這樣的醜事張揚開來,若是有朝一日先帝動了殺機,那至少南宮家族還有延續……”
“可是,先帝給了南宮家族至高無上的榮耀,到底是保全了南宮家族……”
“是嗎?”南宮莫易冷笑出聲,“你覺得當一個兒子站在自己的親生母親面前,卻得叫聲‘大嫂’的滋味如何?”
梅霜遽然心跳加速,電光火石間腦海裡浮現一幕幕景象。
太后宮中,南宮諾行禮亦是隨意,對明太后那種散漫隨意的姿態,明太后不以爲忤逆,卻反而似乎無可奈何……
怔了好一會梅霜才道,“你的意思,當今太后明太后竟然是你的母親?——那你和當今皇上蕭洛豈不是兄弟?而非叔侄?”
說到這裡,梅霜忽然搖搖頭,“不對啊,我聽說南宮諾和皇上一般大啊,只不過差幾個月而已……你肯定弄錯了……”
南宮莫易嗤笑,“霜小姐,果然你又犯了你的糊塗病了,我和哥哥的生身父母親都能改,這出生日子又有何不能改的?——說實話,我們可比蕭洛早出生一年多……改成同歲,不過是遮人耳目,爲的就是讓像你這樣的人看的……”
梅霜側頭,恰好和南宮莫易的視線相撞,她沒有躲避,而是認真地看着南宮莫易的臉,銀色的面具遮住了他的面龐,只能看見他的眼睛,眼底漆黑,眼神冰冷,似乎還有——蒼涼……
“我知道,”梅霜垂眸下去,心底微微抽緊,“太后她大約不知道你的存在吧?”
“或許……只是,同是一母所生,一個高居朝堂,手握天下,一個是名不副實的異性王,一個則是見不得光的,就好像從來不存在……”
說着南宮莫易朝身後看了看,“所以,我只能和這些龍蟒相伴,它們纔是我最知心的朋友,它們永遠不會拋棄我……”
梅霜心底的震驚可想而知,再看眼前的南宮莫易的時候,心底複雜交加,似乎不是嫌憎,而是——“別那樣看着我!”南宮莫易無意間瞥過梅霜,被她那眸底的神色弄得異常惱火,“我不需要你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