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之後
雜草叢生的後院,長滿了一尺高的蒿草,偶爾有零星散散的野花,點綴在蒿草之中,又被蒿草淹沒。後院是荒涼的,生長着些野蘑菇,偶爾見幾根鐵桿,也是覆蓋着厚厚的鐵鏽。
這處偏僻且荒涼的院子,沁砂畫和七夫人凝淚住在這裡。除了偶爾有幾個丫鬟送些吃的和髒衣物給她們洗之外,七年來,再也沒有人踏足這裡半步。
院子裡,髒兮兮的井邊,一抹嬌小的身影正在奮力的拉井繩,她咬緊牙關,小臉漲得通紅,清澈的眼睛睜得老大。小小年紀,就要自己打水,照顧生着病的孃親,還要洗一大堆衣裳。
她得在天黑之前把這堆髒衣裳洗完,否則,晚上她跟孃親便沒有飯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終於將水從井裡打了上來。看着亮澄澄、清潔透明的井水,小砂畫的小臉立即蕩起一抹笑容,這井水真純淨,她輕輕的聞着井水,有一股馨香的味道。
她從四歲開始,便會照料孃親,孃親因爲生她之時,就被大夫人罰洗衣裳,沒有好好調養身子。自此,落下了後遺症,沒過幾年,她已經不能下牀幹活了。才四歲的她,看着整日以淚洗面的孃親,拖着極其虛弱的身子,還要堅持洗完衣裳,因爲只有洗完衣裳,她們纔能有飯吃。
那年,四歲的她,已經隱隱懂事,她悄悄的幫孃親把衣裳洗了,雖然洗得不是很乾淨,但是卻很用力。七夫人發現之後,把小砂畫抱在懷裡,憐愛的痛哭起來。
自此,丫鬟們抱來的髒衣裳,都是由小小年紀的砂畫洗,她雖然整日辛勞,不過從不像其他苦孩子一樣蓬頭垢面,她會把自己和孃親打扮得整整齊齊,十分乾淨清爽。這樣,孃親臉上纔會有笑容,她總是在孃親面前裝得一點也不苦,一幅很開心的樣子,七夫人當然知道,這麼懂事的砂畫背後的艱辛。
砂畫每天還要自己給娘熬藥,她不會識字,便抽空叫娘教她,孃親以前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讀過幾年書。六歲時,她便會看醫書,獨自上山給母親採草藥,來熬給孃親喝,因爲小砂畫的草藥,七夫人的生命才得以延續下來。
砂畫喜歡看書,達到癡迷的地步,她經常看書看得走神,書裡天馬行空,有各色各樣的世界,各色各樣的人生,書上的美好都是她現實沒有的,她經常幻想自己是書裡的公主,或者受父母寵愛的千金。可是她識字有限,大部分內容她看不懂,母親那裡也只有幾本書,早已經被砂畫看完。不過,她總是把這些書看完一遍,又看另一遍,看完之後,會把書小心珍藏起來,生怕弄壞,不過,她只能偷看這些書,要是被大夫人的丫鬟知道了,她就會挨一頓毒打。
夕陽慵懶的照在院子裡,砂畫一邊洗衣裳,一邊偷瞄擺在邊上的書,那本書叫《仙宮聖境》,描述的是天上神仙與凡人相戀的故事,她一直愛不釋手,她爲書裡那位仙子真摯愛情所感動。
“砂畫,你在幹什麼?”這時,蓮翠的聲音響起。蓮翠是大夫人身邊的丫鬟,經常來監督砂畫洗衣裳,她對砂畫極其兇狠,是授了大夫人的旨意。
按理說,大夫人應該好好照顧砂畫纔對,因爲她是皇后的女兒,可惜,真相卻不是這樣。
“蓮翠姐,我……我在洗衣裳。”砂畫身怕蓮翠發現她邊上的書,趕緊把小小的身子挪過去,擋住那本書。
蓮翠眼睛很尖,她在小砂畫的四處檢查,驀地,她瞄見了那本書。
“好啊,你這賤蹄子,竟然敢偷懶看書,丫鬟命還想學公主讀書識字。”說完,蓮翠把那本書一腳踢了老遠,砂畫趕緊撲過去撿,她不要書損壞。
蓮翠看她還敢反抗,遂又一腳踢翻砂畫辛辛苦苦打的那盆井水,砂畫捧起書,像是捧着稀世珍寶一般。此時院子裡,到處溢滿了井水,原來髒兮兮的泥地,此時更加髒粘不堪。
“蓮翠姐,不要,那些水是我打了一個上午,纔打起來的。一會砂畫……洗不完衣裳,會受罰捱餓。”小砂畫哭着哀求蓮翠。畢竟是小孩子,再怎麼堅強懂事,還是愛流淚的。
蓮翠眉眼一挑,看着小砂畫哀求的樣子,她不僅不心疼,反而更加火冒三丈,“你別裝可憐,你娘是偷漢子生的你,你就是沁家的野種,讓你們當奴才,都便宜你們了。”說完,她一狠心,一腳踢在小砂畫的小腿肚上。
砂畫頓時感覺如撕裂般疼痛,蓮翠的腳的力道很大,砂畫的筋骨被她踢中,好痛。
“蓮翠姐,我……我再也不敢了,你饒了我吧。”疼痛難忍的小砂畫,咬緊牙關,向蓮翠求饒。
“饒了你?小賤人,天生一副狐媚子相,大夫人肯留你們在府上,是對你們莫大的恩賜,受不了,就給我滾。”蓮翠說完,執起一根生了鏽的鐵棒,猛地一下打在小砂畫的背脊上。
“啊。”撕心裂肺的疼,小砂畫再也忍不住,趴在了地上,眼裡還泛着點點淚珠。
“住手。”這時,凝淚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是聽到砂畫的叫聲,勉強支撐着單薄的身子,走出來的。
“喲,是七夫人啊,砂畫做錯了事,難道不該懲罰嗎?”蓮翠絲毫不懼怕七夫人,她早已不得寵,在沁家地位還不如奴才。
“我替她受罰。”七夫人陰沉着臉,秀臉上全是堅強。
“不行,如果她打你一下,你就會死的,娘。”看着虛弱的母親,砂畫連忙向蓮翠求饒,“要打,你打我吧。”
兩母女就這樣拉着蓮翠,都叫她打自己,蓮翠一心煩,又怕真的打出人命,厲色的扔下鐵棒,“別裝得那麼可憐,今日就饒了你們,下次再偷懶看書,一定不饒你。”說完,厭煩的甩開母女倆的手,走了出去。
“砂畫,你怎麼了。”凝淚抱着砂畫,看着她腿上和背上的作口,她的心便如刀絞般疼痛。
“娘,砂畫沒事。”砂畫早已經被蓮翠打習慣了,這點疼,她還撐得住,休息一下,她還得繼續洗衣裳。
“娘,你快進屋休息,小心着涼,順便幫砂畫把書也藏起來。”砂畫懂事的把書遞給母親,不想讓她難過和傷心,忍着疼痛,佯裝沒事。
“娘幫你洗衣裳,你好好休息,娘再給你煎藥。”凝淚不忍,她怕女兒的傷會化膿。
小砂畫趕緊拉住要去洗衣裳的孃親,“孃親,砂畫扶您進去,如果弄壞了身子,以後砂畫更難照顧你了。”
如果孃親的身子越來越糟,那小砂畫就得多多熬藥,這無疑又是一項巨大的工作。
看着女兒堅強的眼神,七夫人擦了擦眼淚,任由砂畫把她扶進了裡屋。
砂畫雖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卻勝過親生女兒,看着砂畫受這麼多的苦,有時候她真想一死了之,她不想連累砂畫。
砂畫還小,才七歲,應該是過那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像大夫人、二夫人的女兒一樣享福。可是她跟了自己,卻要受這般苦楚,她拉着小砂畫,輕輕的爲她洗了傷口,隨便抹了一點藥膏。
“砂畫,答應孃親,以後孃親走了,你也要從沁家逃走,不要守在這裡當她們的婢女。”她感覺自己已經撐不了多少時日,要爲砂畫想好後路,不能讓她一輩子呆在這裡受苦。
砂畫聞言,就大哭起來,“孃親,您不要走,不要走,砂畫離不開您。”
“好的,孃親不走,不走。”輕輕的安慰着砂畫,凝淚在心裡暗暗計劃,她要以死來換砂畫的幸福,她不死,砂畫永遠也不會離開沁家,就永遠也擺脫不了這鐵製牢籠。
見孃親說不走了,砂畫才安下心來,她忍着疼痛,乖乖的去院子裡洗衣裳。初春的天,還很冷,她的兩隻小手已經凍得通紅,還要努力的洗那堆丫鬟們的衣裳。
這個夜晚,因爲砂畫身上有傷,衣裳沒有洗完,她只分得了一份饅頭,她輕輕的剝下一塊饅頭皮,細細的咀嚼着,一塊饅頭皮她吃了很久,彷彿擺在她面前的是一碗五香大花肉。她這一輩子還沒有吃過五香大花肉,那肉名是她在書上看的,情景也是她自己想象的。
吃完饅頭皮,砂畫滿足的舔了舔小嘴,把剩下的饅頭全部給孃親送去,孃親問她吃沒有,她乖乖的撐起肚子,說她吃得很飽。
一出屋,她便在牆角下到處找野蘑菇,準備悄悄煮來吃,她知道這些蘑菇有些有毒,不能食用,她只能撿幾朵無毒的,用清水煮開,來填肚子。
院子裡的夜,是那麼的純淨,一襲初春的涼風習來,可是小砂畫並不覺得冷,她擡起頭望着藍天,思考着天上有沒有仙女,是否有位慈祥的老爺爺正望着她。
月色皎潔,夜明星稀,砂畫朝月亮笑了笑,天上的嫦娥,你一定很美,還有你的玉兔,一定很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