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將軍府,花色紅,柳絮素,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苑子裡的小橋流水相映成輝,緋紅色的櫻花在風兒的輕吻中含羞飄落,落入清澈透明的池中,池裡五彩繽紛的魚兒爭相嬉戲,淺淺的日光打落在青碧黛色的池面上,好一幅柔美的綰綰畫卷。
砂畫身上披着一件白縭縷空緞袍,坐在粉色的櫻花樹下,微微假寐,淡如明靜的氣韻,顯得她十分安嫺,纖長黝黑的睫毛彎彎翹起,雪白的肌膚似用萱草沐浴過,那抹淺粉的疤痕淡淡的印在她臉上,極遠處竟看着略有些美,因那疤痕像極了一朵在夏夜綻放的櫻花,又像是苑子裡櫻花樹上落下的一朵櫻花,不小心散落在了她的面上,別有一番青夏風味。
入府兩日,砂畫已經漸漸瞭解將軍府裡的規矩,老將軍跟二夫人凝香早已外出遊歷,府裡只剩下住在翠玉樓的大夫人翠玉,將軍的貼身丫鬟嫣兒告訴過她,翠玉樓生人勿近,大夫人要靜養,叫她們別去打擾。
如今這府裡,南風瑾和鳶尾公主掌權,南風瑾主外,鳶尾公主主內,將軍的大娘又從不露面,她連個請安的人都沒有。聽嫣兒說,大夫人翠玉後半生從未踏出翠玉樓半步,是位不得寵的女子,她善妒,是個惡婦,所以不受老將軍喜愛,一直被冷落在翠玉樓,漸漸的,得了失心瘋。
砂畫輕嘆,她的處境,跟大夫人何嘗不相似,她也是位失寵的夫人,難道她也要在這深籠禁府裡過一生,漸漸變成像翠玉一樣人人唾棄的瘋婦?
鳶尾奴僕成羣,她只有藍蝶兒一個,鳶尾首飾成堆,她只有幾樣簡單素淨的釵子,鳶尾受將軍萬分恩寵,而她卻受將軍萬分嫌棄。
她要的不是金銀珠寶、榮華富貴,她要的只是和一個心愛的人,執子之手,白頭偕老,哪怕終日過苦日子她也心甘情願,如今兩女侍一夫,她是不得寵、受冷落的那位,她真要在這府裡過一輩子?
藍蝶兒在邊上給她微微扇着風,太陽還是有些灼人的。
“夫人臉上若是沒有那塊疤痕,應該也是個極美的女子。”有些不懂事的她開口就自顧的說道,幸好主子是性子嫺靜的砂畫,若是換成了別人,她定逃不了一頓打罵。
砂畫緩緩睜開眼睛,一雙清瞳似剪水,水汪汪的大眼睛清麗傳神,皓齒明眸,朱脣輕啓。
“明日要同公主進宮面聖,蝶兒,我可以選擇不去嗎?”三朝回門是明夏的習俗,可是她名義上的“家”在西塘,不算是明夏人,爲何聖上要下旨她與鳶尾公主一道回門,她實在是不想面對那些達官顯貴嘲笑抑或疑惑的神情,到時候,她又會成爲衆矢之的,成爲王孫貴胄嫌棄和鄙夷的對象,她的名聲早已狼藉,她只想安然的在這紅杏閣過自己簡單的生活,不想參與塵世的事事非非,可是老天就是不放過她。
藍蝶兒小臉紅撲撲,連忙大聲說道,“夫人,三朝回門是古時習俗,您可一定得去,而且是皇上親自下的旨,不過,您身子這麼弱,蝶兒怕你會撐不住。”說完,她眼淚汪汪的看着砂畫。
砂畫輕輕撩起袖子,如玉藕般的手腕上到處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林嬤嬤心真狠,不過,沒有鳶尾公主的心狠,她彷彿又聽到了那種若隱若現,故意透出來的歡愉聲。
鳶尾公主是故意氣她的嗎?她不過是想在苑子裡小憩片刻罷了。
自從新婚之夜南風瑾把鳶尾抱走之後,她的紅杏閣,天天都能聽見鳶尾樓笙歌載舞的聲音,她自覺紅杏閣無聊,便走到苑子裡散散心,看看荷花,可是鳶尾跟將軍在鳶尾閣的歡聲笑語還是清楚的傳進她的耳朵,時而彈琴,時而奏樂,一派奢華景象。
藍蝶兒看出了砂畫的心事,她輕輕扶起她,“夫人,我聽昭雪說,將軍跟鳶尾公主如膠似漆,天天膩在房裡不出門,照這情形,如果鳶尾公主懷孕了,夫人您的地位就……更不保了。”
懷孕?砂畫想起新婚第二天早上將軍的貼身丫鬟嫣兒給她端來了一碗烏紫色的藥汁,看着她喝下去才走,當時她沒在意,以爲那是普通治傷的藥汁,現在回想起來,那應該是避孕的藥汁。
“他根本沒想過要我懷孕,所以在新婚第二日,就給我服了藥。”他真的好狠,她也沒有想過能懷上他的孩子,他變了,不再是以前善良的小將軍,而是個處處折磨她的壞男人。
藍蝶兒驚異的睜大雙眼,“原來嫣兒姐姐端來的那碗藥汁,並不是補藥,而是打胎藥,那夫人您以後怎麼辦?”
“即使我有幸懷了孩子,將軍也不會讓他活着出生,即使他有幸出生,在這府裡沒人疼,一定會跟我一樣受苦,我不想他沒有爹的疼愛,所以,我乖乖的喝下那碗藥。”她不想她的孩子像她一樣,從小就沒人疼,不過她不像皇后,是個狠心毒辣的女人,她不會傷害別人,更不會傷害自己的孩子,想起皇后,她就渾身發抖,那是她一生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