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整顆心,就被疼痛包裹。
進不能進,退不敢退——
夏子漓以爲自己死了,當滾落陡坡的那一刻,她的身體摩擦這堅硬的土坯,她聞到泥土的那種腥味還有身上接連不斷的痛,然後在下落的過程中,頭開始暈,呼呼的風聲快速的在耳邊呼嘯而過。
她閉上眼睛,越來越猛烈的疼痛折磨着她,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她醒來,長長的睫羽顫動了下才緩緩睜開,視線裡,頭頂懸着一合黃色的荷瓣鑲邊的紗帳,麒麟金鉤輕輕勾起,身下是鑲金嵌玉的烏木象牙牀,雕樑畫棟的房頂,層層明黃的紗幔垂掛,光潔的白玉鋪成的地面,華麗乾淨,有一種置身宮殿的金碧輝煌之感。
“我——”輕輕的移了視線,纔看見面前一張完全的陌生的年輕的男子的臉,高高的眉峰,狹長的眼眸,很清澈,臉上帶着一種說不出溫柔和暖。
一身淡藍色的衣衫,寬大的衣袂落在牀沿,舉止投足間,帶着一種淡淡的迷人的優雅。
“你醒了——”
看着夏子漓睜眼,他開口,眼眸晶亮,秀的臉上帶着一副和緩的微笑。
“這裡是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當夏子漓發現周圍的一切後,有些驚訝,想要從牀上坐起來,才發現身子一動連帶着全身都疼,疼的她根本沒有力氣撐起來。
“別動,你受了很重的傷,還被山下的一種毒草刺中,能活過來已經是萬幸了——”
年輕的男子如是說道,他只是想夏子漓知道現在自己的傷勢很重,讓她不要亂動彈,而且,他說的話一點都不誇張,她渾身大大小小的淤青,而且身體本來就不好,但是幸而是滾落在草地上,否則這條命也是撿不回來的。
“是你救我的麼,謝謝你——”
對於眼前的人,夏子漓有說不出的感激。
“不用客氣,是我的僕人帶了你們帶了你們回來,一
個滾落在草地上,一個落在泥溝裡,幸而都能救回來,這也是你們自己命大——”
聽到他說的兩個人,兩個人,夏子漓的眼突然的瞪大,又驚又喜,語氣急切
“昊哥哥也在這裡麼——”
男子淡淡的說道
“是昊哥哥麼,他比你的情況好多了,他被救回來的一個時辰後醒了——而你,是現在才醒過來,”
“你好好的養傷,呆會我叫婢女把藥送來你的房間,你的身體很虛弱—”
夏子漓看着他就要起身的舉動,有些着急。
“還沒有請教公子的尊姓大名,還有,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看着周圍,真的不太適應,她明明是在很荒涼貧瘠的高坡上滾落,可是現在,這樣的華麗奢侈,還真的不太適應——“
頓了頓腳步,男子回過頭來,扯出一抹舒適的笑
”我姓段,這裡——“他看了看四周。”是我的居住的地方,靈宮,在百花谷的裡面,哦,對了,姑娘墜下來停落的地方就是百花谷,雖然山頂氣候乾燥,一毛不拔,可是,這山谷可是個鍾靈毓秀的好地兒,潮溼溫暖,百花齊放,四季如春。“
夏子漓輕輕點頭。
”勞煩段公子——“
來是這樣,不想貧瘠的山地下面雲霧繚繞的卻是一個潮溼的山谷,怪不得會有泥潭和草地,但是要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蓋上一座如此規模巨大,華麗雄偉的宮殿,也是非一般的財力吧
他沒有再說下去,默默的點頭,然後吩咐周圍的婢女退下,讓夏子漓安心的休息,大踏步的走出去。
才半刻鐘,下人就送來了湯藥,一碗清粥和幾份精緻的小菜。
藥喝下去,身體一下子疼痛減輕了很多,而且整個人也精神了許多。
如果說其他的東西夏子漓現在真的是難以下嚥,但是清粥,她現在還真的很需要。
婢女送來了衣裙,夏子漓看了那衣料很不錯,但是跟沐軒國的材料製成卻有些微微的不一樣,但是,現在,能洗澡,有換的衣物,就很不錯了。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從山坡上滾下來,墨雲軒既然已經知道她的大致的位置,那麼,現在能找到她麼,對這個地方的地形一點不熟悉,又該怎麼去找姐姐呢,真的是傷腦筋。
不管怎麼樣,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在澡池裡沁泡了一個時辰,夏子漓覺得全身的疼痛都消褪了,還好沒有皮外傷,內裡的淤痕用熱水沁泡後,血脈通暢,身體舒服了很多。
衣服,有些大,但是穿在她的身上,包裹在她身上,卻多了一份仙風飄逸的美感。
穿上木屐,身後託着長長的裙襬,夏子漓從澡池裡走出來,一路向外。
長長的走廊連接着涼亭,裡面百花齊放,花姿燦爛,香氣馥郁,大朵大朵的牡丹,粉紅,深紅,淡紫,灼灼其華,翩然盛開。
站在那裡,夏子漓彷彿一瞬間置於花海,有種時光倒錯,不知何處之感。
在花圃的邊沿,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那裡,白色的衣衫飄搖,夏子漓頓了頓,然後慢慢的走過去。
”昊哥哥——“
皇甫昊轉頭過來,臉上帶着一抹夏子漓熟悉的溫柔的笑”漓兒——“
”昊哥哥,等我的傷勢一好,我們就離開——“
皇甫昊深邃的看她,看着她如花的容顏,呼吸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有苦惱,有彷徨,現在已經不知道怎麼繼續下去。
”漓兒。說實話,這麼多天,我一路跟着你,很迷茫,我不知道苟且偷生算不算正確,其實,我根本不畏懼生死,但是隻因爲戀着你,看着你,我纔會想着活下去,你是我活下去的動力——“
”可是昊哥哥,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雖然,漓兒曾經那樣心心念唸的唸叨過,昊哥哥,你明白現在的漓兒,身上揹負的,已經不容許我任性,所以,我希望你活下來的理由不是爲我,想想你即將出生的孩子和即將臨盆的妻子,他們纔是你以後的全部——“
她冷情的轉了身子,長長的衣裙拖在地上,逶迤翩躚,美麗的纖塵不染。
可是,夏子漓不知道,她一直躲避的惡魔,不想聽聞的噩耗,瞬間,就會離她這麼的近。
一曲溪水,幾彎長廊,高高的涼亭內,修長白淨的手指撫摸着琴絃,一身青色衣衫在風裡被拉開。
兩邊一路站過去的宮女和太監——
”清皇子殿下,燕王殿下到了——“
優美如潺潺流水般美妙的聲音戛然而至,微微擡起的眼望過去,就看見一身素白的衣袍出現在視線裡,大步走來,帶着急促的步速。
那英氣的濃眉,久久的擰在一起,而臉上帶着一種疲倦過後的精神。
呵,爲了一個女人,來的這麼快,——
看見墨雲軒,青色衣衫的男子狹長的眼眸閃出一道亮光,脣邊勾起一道促狹的笑意。
墨雲軒眉微微一挑,不想和他多扯,他來的目的只有一個
”她呢——“
青衣男子故意忽略墨雲軒的臉上的不耐,優雅的淡淡的笑意如春風拂面。
”當我看着她身上的鑲嵌着‘燕’字的令牌,我就知道一定與你相關,但是,墨雲軒,咱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也沒見你爲一個女人忙成這樣,那小美人被你折騰的渾身都是傷,其實,我派人去通知你的時候一直在猶豫,這結果,到底是幫了人家,還是害了人家——“
墨雲軒站在涼亭內,懷揣了手,臉色好不到哪裡去,他毫不忌諱的全盤拖出”早知道再你這裡,我就不用這樣日日懸心了——“
”她從如此高的陡坡上摔下來,我撿到她的時候只剩下一口氣,還好我這裡上好的藥材都齊全,否則,要保住她這條命還真的是不容易呢——“
”她現在傷勢沒有大礙了,現在在花園,我叫人帶你去——“
墨雲軒隨即轉身,但是,許久,又抓過頭,陰鬱的表情沉寂了很久
”不管怎麼說,這次,謝謝——“
手撫在琴絃上,段煜清微微頷首,臉上帶着淺笑,對這個‘謝’字,他算是樂意接受了。
墨雲軒急促的步子不停歇的朝花園奔去,他在上面擔心了這麼多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侍衛尋找不到她,反而他心中的慌亂慢慢的沉澱下來,他寧願永遠找不到,也不願抱着的是一具沒有氣息的身體,那樣,他的世界就會崩潰。
直到段煜清派人來找他,告訴他她的消息,他的腦袋打了一個激靈,那一刻的心情,是激動,還是緊張,還是擔憂,總之,五味雜陳,終於,他還能再尋覓到她。
終於,在鮮花爛漫的花衆中,他永遠看到了她,白色的寬大衣袍裹着她嬌小的身體,她絕美的臉龐,白雪的肌膚在花中如同一個翩翩飛舞的仙子,說不出的冰雪清潔,玲瓏剔透。
那一刻,墨雲軒懸了終日的心終於是落下了。
”夏子漓——!“
在無數的擔心和彷徨之後,恐懼如屍蟲緊貼着心臟,啃噬着他的心,可是,現在再看見她,他陡然升起一起一腔怒火。
無關其他,只因爲,她讓他害怕了,擔心了,心痛了。
夏子漓不知道,當她聽到着熟悉的聲音,乍然之下,還以爲是錯覺,但是隨着轉頭,看着墨雲軒那張黑臉就在不遠處,一步步的過來,逐漸的放大,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
怎麼會?怎麼會?墨雲軒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但是她恐懼的視線還是黏在他那張臉上,那麼黑,那麼黑…
”昊哥哥——“不知怎麼的,她就驚恐的叫起來。
人在遇到危險的第一時刻總是會叫救援,但是,夏子漓忘了,皇甫昊對墨雲軒不具有任何威脅性。
”現在叫誰都沒用——“
狠狠的一咬牙,墨雲軒說的咬牙切齒,跑,敢跑,他心裡實際上是又驚又喜,終於看到她了,她還這麼完好的站在他面前。
這個小妖精,現在知道怕,現在還知道怕,她也知道他生氣。
看到墨雲軒的模樣,夏子漓以爲是他還在嫉恨她私自放走皇甫昊,還逃跑,看着滿臉冷霜的墨雲軒,完了,完了。她覺得自己的末日就要來臨了。
”昊哥哥。救我。救我…“
”神仙都救不了你——“看着夏子漓眼眸裡已經閃了淚花,身體不停的後縮,墨雲軒想要大步讓去抱她,但是卻被皇甫昊挺身一出擋在前面。
”皇甫昊,你最好滾開,你犯的事本王已經不追究,這就是給你最大的寬容,漓兒,今天我鐵定是要帶回去的。“
”可是你沒看見,漓兒她根本不想跟你回去,她討厭你——“
提起聲音反問墨雲軒,皇甫昊說的火冒三丈,對於奪去他所愛的男人,誰都不會有好臉色。
”只要我說帶她回去,就沒人能夠阻止我,你知道你現在居住的地方是什麼麼,是羽族三皇子的宮殿,那麼你又知道麼,所有羽族的皇族都的給本王幾分薄面,你覺得你有什麼資本跟本王拼——在這裡,我一樣殺你“
墨雲軒語氣狠狠,但是面對皇甫昊身後的夏子漓目光驟然變得溫柔。
”來,漓兒。我們回去。你喜歡孩子,不日我就叫人把聿兒接回來,好不好?“
他語氣放柔,看着夏子漓如驚弓之鳥的模樣,哆哆嗦嗦的躲在皇甫昊的後面,避他如毒蛇猛獸般,他心裡有些後悔,也有些着急,果真,是過去他讓她受盡傷害了麼。
”不。我不回去——“面對他,她所有的裝出來的傲嬌和矜持,在那一刻原形畢露,變成了生生的脆弱,脆弱的如同出生的嬰孩。
看着墨雲軒走過來,一瞬間,更是添加了她的恐懼感。
”漓兒——“
墨雲軒什麼都顧不得,一把將躲在皇甫昊身後的夏子漓拖出來,她嬌小的身子,怎麼可能敵得過他強大的力道,而皇甫昊,站在原地,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他不是怕死,怕墨雲軒的威脅,而是,現在,他是漓兒的丈夫,這是人家夫妻之間的事,自己的身份尷尬本來就應該避嫌,現在他參合進去,豈不是有些多餘。
將夏子漓拖出來,一下子抱在懷裡,他堅實的懷裡,這懷裡,夏子漓掙扎不開。
他的雙手牢牢的桎梏着她的纖弱的腰肢。
在他的懷裡,夏子漓如坐鍼氈,她哭,鬧,甚至將墨雲軒的手臂咬出血,墨雲軒卻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有她,他的一切都不疼痛。
第一次發現她抓人,咬人的痛楚也是如此的令人享受。
相對於失去她的撕心的痛,這點算是微不足道。
不管夏子漓怎麼的不情願,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用盡的力氣瘋狂的折磨着墨雲軒,但是還是被他抱着去給別人道別。
爲了不失禮於人前,在去跟段煜清告別的時候,墨雲軒給她點了穴道,所以,渾身軟軟的,動也不能動,甚至連頭都不能偏轉。
耳邊,只是他們互相的客套的道別的聲音。
”就要走了麼,不留下來喝杯茶、——“
看了眼墨雲軒懷裡抱着的人兒,頭朝在裡面,根本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
只要被墨雲軒點了穴道,不能動彈,段煜清啞然失笑,如果是他有機會看到她的眼神,一定是恨的咬牙切齒吧,知道自己感激於心的救命恩人,竟然如此就出賣了自己。
”下次叨擾,這次出來的太久了,得趕緊回去——“
段煜清也知道他現在不比從前閒適,點點頭不強留,臨了
”其實我還有一事不明——“
墨雲軒見他一臉正色,頓了頓身子,眉頭微微一蹙
”什麼——?“
”關於她——“段煜清看着墨雲軒懷裡的夏子漓,”她摔下來的地方,是蛇蘭草的草叢,這種草長在泥潭的周圍,常年陰暗,要知道,普通人但是沾上蛇蘭草的花粉,會中毒,嘔吐,不出半個時辰全身抽搐而死,但是,她列外,不僅沒有中毒,而且,她身上的瘀傷比一般人好得快,總覺得她的身上有種很特別的東西——“
”是因爲她曾經服食過一粒藥丸,她的血,可以解百毒,所以,任何毒藥在她的身體裡都根本不起作用——“
”哦,原來是這樣——“段煜清了然的點點頭,手指輕輕的摩挲着下巴,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