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綰翎突然發難,繆氏那虛假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愣了愣,才斂了笑意問道:“二小姐,妾身不知有什麼錯的?還請二小姐指點。”
“既然你知道父親與母親夫妻多年未見,那你爲什麼不多勸着父親一些?甚至還想方設法將父親留在自己房裡,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敗壞我葉府的名聲?”
綰翎這話說得很厲害,原本不過是內宅妻妾之爭,被她這麼一說,卻儼然上升到了家族門楣的高度上。這麼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繆氏很難辯駁,何況也不算冤枉了她,誰讓她前日才“因病”把葉景城叫過去陪她呢?
見繆氏被噎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綰翎便趁勝追擊:“我朝歷來便重視嫡庶禮法,姨娘這般做法,若是被外人知道,豈非要讓父親被扣上一個‘寵妾滅妻’的惡名?你這又是將父親的名聲甚至前程,置於何地?!”
這話的高度就又上升了不少,繆氏很想辯駁,“又不是我讓老爺寵妾滅妻的,還不是姜月靈自己沒本事……”可她這話當然是不能宣之於口的,一時間竟憋得滿臉通紅,囁嚅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來。
“怎麼?我說的這些,姨娘不認同?”綰翎站到繆氏正前面,她雖身量還未完全張開,可那傲然的氣勢卻遠遠壓過了繆氏,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感。
“妾身……”繆氏氣得渾身發抖,還想說什麼,就只聽綰翎又是一聲斷喝。
“夫人面前,還不跪下!”
繆氏雙膝一軟,本能地就要跪下去,但很快回過神來,直直地站好,憤怒的臉上浮出不甘與不服,有意無意地瞟了姜月靈一眼,嘴角竟露出一絲嘲諷。所謂夫人,又何曾被她放在眼裡過?
看繆氏這副模樣,瑪瑙等幾個靈越樓中侍候的丫頭,都忍不住露出憤慨的表情來。就算姜月靈無所謂,她身邊的蔡媽媽卻按捺不住了,朗聲道:“看來姨娘是不把夫人放在眼裡了!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主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一個下人插嘴了?”繆氏身邊的劉婆子立刻便爭鋒相對道。
“看來,劉媽媽是把自己當主子了?”姜月靈這時也開口了,她是不屑於跟一個妾室去鬥,可若是自己沒看見也就算了,這都蹦躂到她面前來了,當然不能一味地隱忍。
“劉媽!”劉婆子本還想說什麼的,被繆氏阻止了,她突然想到,最近正在求葉景城把綰筠放出來,葉景城已經鬆了口氣,她可不敢在這個關鍵時刻出漏子!
一定要忍耐!繆氏咬了咬牙,低垂的眼中閃過怨毒的光芒,最終還是緩緩跪了下去,口中道:“這倒真是妾身的不是了。今後,妾身一定多勸勸老爺,讓她多到夫人這兒來坐坐。”
看着她即便服軟卻仍舊暗暗自得的樣子,綰翎一聲冷笑,諷刺道:“繆姨娘面子還真是大,連老爺都要聽您的話!”
繆氏盈盈下拜,露出惶恐之色:“妾身不敢,只是承蒙老爺看得起,平日願與妾身多說幾句罷了。”
“看來,姨娘還是很懂規矩的。”綰翎斂去冷怒,平靜道,“既然姨娘這麼懂規矩,那便給夫人站兩個時辰規矩!要說起來,姨娘也好些年未曾給主母站規矩了,今兒正好看看姨娘的‘規矩’進步了沒有!”
繆氏大怒,猛地擡起頭來,張口便要反駁:“姜月靈是個什麼東西!還要她站規矩?”可她剛張嘴,還未來得及說話,面前就被甩下一把長長的戒尺。
“要是姨娘站得不好,那就請蔡媽媽教導着點兒。”綰翎笑得和煦。
蔡媽媽早就想教訓這個囂張的繆氏了,奈何自己主子太清高,不屑與之相爭,這回既有綰翎挑頭,她樂得順水推舟!忙應了下來,鄙夷地看着繆氏。
妾室給正房夫人站規矩,本就是天經地義的,繆氏無法拒絕。不過,她一轉眼的功夫,便又有了對策。
只見她揉了揉綿軟的腰肢,臉上露出嬌媚神態,口中嗔怪道:“唉,妾身倒真的是很想爲夫人儘儘心,可惜老爺……”說着,露出一臉的欲語還休,“妾身不比夫人的好福氣,時常得伺候老爺,身上真是乏得很,只能請夫人和二小姐見諒了!”
聽着繆氏這麼露骨的話,縱是姜月靈清冷,這回也聽不下去了。
只見她面色微微沉了下去,雙目盯着繆氏,嘴脣動了動,最終卻還是沒有對繆氏說什麼。只是眼中含着鄙夷,將頭稍稍扭了過去,不再看她,淡淡道:“二小姐可還未出閣!”
繆氏彷彿才“恍然大悟”一般,紅着臉,捂了嘴巴驚慌道:“呀!妾身還真是疏忽了,不過二小姐素來寬厚,想來不會怪妾身才是。”
“姨娘到底是父親身邊的人,且你也說了,你這麼‘累’,還不是因爲服侍老爺的緣故,我又怎會怪罪你?”綰翎語調溫柔,居高臨下地站着,眼中卻露出瘮人的光,“木蘭!”
木蘭忙站出來,大聲應道:“小姐,有何吩咐?”
綰翎橫了繆氏一眼,淡淡道:“沒聽姨娘說嗎?身上乏得很!要說起來,姨娘也算半個主子,你還不伺候周到着點兒,給姨娘她鬆快鬆快!”
“你,你要幹什麼?”繆氏一聽,擡頭怒目而視,又驚又疑,“你敢對我動手?!”
綰翎掩着嘴,輕笑一聲:“姨娘難道是年紀大了,耳朵不行了?我只是讓木蘭給您鬆鬆筋骨,好讓姨娘您有力氣服侍夫人。也是爲了咱們葉府的名聲着想!”說完,不再與繆氏廢話,看了一眼木蘭。
木蘭得到示意,立刻站到繆氏身邊,有力的手指快速地在她身上的幾大關節處按了下去,只聽繆氏立刻慘叫起來。
劉婆子見主子受辱,渾濁的黑少白多的眼珠子當即就突了出來,手指着木蘭就要破口大罵。
綰翎悠悠道:“看來,劉媽媽是想要代姨娘享受了?”
聽她這麼一說,劉婆子立刻就把要說的話嚥了下去,她在綰翎手裡可吃過不少苦頭!再看繆氏那抽搐扭曲的臉,她下垂的老臉皮子抖了幾抖,猶豫了半晌到底沒敢再開口。
“你敢這麼折辱我,我……”繆氏想要躲,可她那嬌身慣養的體格哪裡是木蘭的對手。
綰翎打斷她道:“姨娘儘管去告訴父親!最好再找個大夫過來驗傷,看看你到底吃了什麼苦頭!”
“繆姨娘,小姐可是爲您的身體好呢,您若是找老爺告狀,怕是不太好吧?”木蘭手中不停,口中卻道,“奴婢的手法可好得很,絕對不會留下傷痕的,定讓姨娘您舒舒服服地伺候老爺、夫人!”說着,手下又狠狠在繆氏的肩頸處按了下去!
“方纔姨娘說不及夫人福氣好?”綰翎繼續打擊她,“夫人的福氣自然是好的,有着正室夫人的名分,又有大哥哥承歡膝下,將來的葉府,還不是得請夫人操勞。”
這話一下就戳到了繆氏的痛處,她至今未能生下兒子,即便有兩個女兒,終歸底氣不足,即便再受葉景城的寵愛,即便姜月靈再受冷落,可她若是想要問鼎主母之位,還是困難重重。
繆氏原本就痛得兩眼泛白,再聽到這話,臉上一陣青一陣紅,全身癱軟了下去:“妾身願服侍夫人。”
綰翎這才慢悠悠地遞了個眼神過去,木蘭才停手。
今日靈越樓一場小小的風波,便以綰翎大獲全勝終結,她滿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裡。
“小姐,繆姨娘已經回去了。”大概一個時辰後,木蘭來報,“夫人並不願多見繆氏。”
綰翎點點頭,笑道:“我猜也是,就繆氏那副嘴臉,多看一眼都難受,夫人那麼清高的人,當然看不慣。”
“那夫人如今,對小姐您的態度……”木蘭有些擔憂。
“今日在靈越樓內,我故意給繆氏難堪,夫人雖沒有怎麼附和,但也沒阻止,不是嗎?”綰翎笑得篤定,“依我看,夫人對繆氏的厭惡,那是毋庸置疑的,而且,她也不是沒能力對付繆氏,不過是不屑與之相鬥罷了。”
木蘭思索片刻,點頭道:“小姐說的沒錯,夫人的確是這樣的人,她雖嘴上不說,心裡卻多半是認可您的。否則,我們在她屋裡吵鬧,她大概早就把我們都趕出去了。”
經今日之事,她的聯盟之心已然昭然若揭,想來也不用多說什麼了。綰翎心中想着,靜靜地看着窗外的蓮池碧波,接下來如何,且等着看吧。
繆氏自然是氣得半死,偏還不能去向葉景城告狀——身上無傷痕,除了劉婆子,也沒人給她作證,她若是敢說,保不齊反被認爲是污衊嫡女,這些天好不容易做出的賢淑形象,豈不要功虧一簣!
繆氏回去後房內又傳出了好大一陣摔東西的聲音!而要說觸動最大的,卻是姜月靈。
晚上,姜月靈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太夫人身邊的孫媽媽便親自來請她過去。
“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氣,可到底這些年過去了,你就算不爲了自己,也該爲濬遙想想!”太夫人語重心長地說着,“當年的事,老爺也未必真就認爲是你做的,不過是心愛之人歿了,心裡過不去罷了。你也是,何必與他爭鋒相對。”
姜月靈只覺得“心愛之人”那幾個字分外的刺耳,咬着脣不說話,握着團扇的五指卻不自覺地收攏了許多。
太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也別覺得老婆子我說話難聽,你看這些年來,我可曾說過你什麼?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爲了當年的事,我又何曾好受了?原也想着,日子就這麼着過過也就罷了,可這些天,我冷眼瞧着那二丫頭,倒是慚愧萬分。”
“慚愧?”姜月靈終於擡起頭來,眼中露出不解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