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注
“十年燕月歌聲,幾點吳霜鬢影。西風吹起鱸魚興,已在桑榆暮景。
十年書劍長吁,一曲琵琶暗許。月明江上別湓蒲,愁聽蘭舟夜雨。”
一晃十年,雌雄莫辯的小男孩也終於長成玉樹凌風的美男子。脫去嬌柔可愛,加上些許英氣,些許硬朗。自己再也不是穿上女裝就可以混在女孩兒羣裡的娘娘腔了。
十年可以讓一個人獲得新生,也可以讓一個人默默老去。
躺在身旁的這個男人,即使已經遠離尊崇的帝位,但骨子裡散發出來的氣勢與威嚴,就算是現在沒有呼吸的熟睡中,也能讓旁人感受到。
又是一年春,官道兩旁的枝葉已經泛綠。要是往年,想是踏青郊遊的好時間。可惜,國喪期間不能有任何娛樂項目。京城每年都要舉行的賞春會,今年怕是也要取消了。
旁邊躺着的人,因爲藥劑的關係正處於假死狀態。沒有呼吸,沒有體溫。除了身體繼續保持柔軟,不會屍變以外,和一具真正的屍體無異。也只有這樣才能逃過太醫院層層診斷,宗室府關關檢查。他的皮膚除了冰冷之外,摸起來和活生生的人一樣,外加又被太醫院的那羣郎中塗上了一層所謂的防腐藥劑。看起來比醒的時候,顏色質感還要好。
按照這人的計劃,現在應該是我,被那些大臣簇擁着前往大殿即位。但是,當皇帝是我來到這個世界投身皇家最最忌諱的一件事,怎麼可能讓它成真。十年前,我和太傅做了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筆交易。用我後半生的愛情換取後半生的自由。
於是將計就計,以舞妓的身份出席了宰相安紀廉的六十歲大壽。身爲朝廷權臣的宰相大人,做壽自然滿朝文武乃至皇帝陛下都要出席。那人設得計是逼安老頭子那天動手,舞宴正是□□迭起時,叛亂的守軍衝進會場,劫持皇帝以及醉死一旁的滿朝文武。這反叛之罪,算是坐實了。只可惜甕中之鱉只是只烏龜,安宰相還沒有大氣凌然的宣講完昏君宣言,早已準備好的禁軍就包圍了整個宰相府。埋伏好的武者,就從我的身邊,大臣們的周圍衝出。一瞬間整個局勢扭轉。不愧是準備了十五年,安紀廉永遠不會想到自己最信任的部下會是皇帝的暗衛。
我順理成章的成爲了,反逆案的第一功臣,冒名頂替了他十五年的功勞。不知道當時他的感受,我自己是滿心酸楚。
緊接着冊封親王,入朝旁聽。爲有功勞的妓者除賤籍,整頓各地的花柳相。爲藝伶設置專門的表演場所,把娼妓和藝者分開對待,設立藝妓贖身制,讓有技藝的人能夠用自己的才藝換取自己的自由,不用出賣身體。雖然從根本上改變不了,下九流的社會地位,但是能夠讓一些想要謀取幸福的人看到了希望。這是我能夠做到的。
同時還要參與審理反逆案,這個案子牽扯甚廣,受審的就有兩千餘人。一朝宰相,各種關係錯綜複雜也是難免。但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沒有息事寧人的原因。大軒幾百年來,二十支位高權重,極其尊貴的家族受牽。輕則罷官減封停俸,重則滿門流放。朝堂上再也不可能出現大家族,出現獨霸一方的權臣了。安氏家族自然難逃一死。那年秋天,午門前的刑場沒日沒夜的運出上百具人首分離的屍體。其景終身難忘。
結案時,賢貴妃被除名打入冷宮,六皇子也被遣送出京城,封了個郡王,註定要在封地被圈禁一生。
回想這十年的經歷,恍若一場夢。反逆案結束,我被封了個御書房行走,終日和他在一起,學習處理政務。有些聞到風聲的外臣開始排成隊巴結。日程也變得更加緊湊。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母親因爲我,離開了範清……從很久以前就知道範清的野心,也知道他突然考取功名的原因。但是我從來不曾想過,母親爲了不連累我,會休了他。離開雙生子,母親帶着五福五靈從範府搬回了青竹溝的小竹樓。去竹樓看她,她也只是說受不了婆婆的氣,才離開的。我今生將如何回報這等恩情呀。只能,每月來往於皇宮與竹樓間,抽出一切的時間去陪她,是我作爲兒子唯一能夠做的事情。
冊封親王后第三年,我主動提出外放處理地方事務。我向他提出的條件,就是以兄弟之間相互合作相互配合爲名,要二皇兄一同前往。當然這是和太傅交易裡面的一項。我不想當皇帝,就得爲大軒培養出一個能夠接替我的人。近七年的言傳身教,幾乎走遍了整個大軒,按照我上輩子的記憶,從最實際的日常公務中點點滴滴,微微改變着各方面都很落後的大軒。二皇兄也真的是我的得力幫手,每到受阻時,都是他來往去大臣之間疏通關係,分析利弊。我知道,旁人告訴過他,他幫我只會自尋死路。什麼只要我一當政,就會第一個拿他開刀之類的話。那時候,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培養的接班人是誰。
我從來都沒有向他解釋過什麼。也沒有告訴過他,我和太傅以及父皇三人之間的利益關係。只是盡職盡責的告訴他,災害應該怎樣防治,災後要怎樣救助災民。每三年官員審覈,需要注意什麼,還要準備什麼。等等等等。其實,這些都是頭三年,在御書房父皇一字一句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告訴我的,我只是一個傳話筒。但是,我知道二皇兄他有認真在聽,也有認真在做。我相信他只會做的比我更好。對於這樣一個沒有計較個人得失,真心扶持我的兄弟,我只能抱以愧疚。我無法再做出其他的選擇,因爲我給不了他想要的......
對於眼前的這個人,我對他沒有感情是假話。十年來,權宜之計也變成了真心實意。也許是從他不厭其煩,講解朝政的時候,偷偷觀察他產生的敬佩。也許是對他所處的位置,所做的退讓產生的理解和同情。也許是後來聚少離多各地奔波產生的思念。也許更早,聽他與太傅訴說疾苦的悲傷,或者是在魚文的歲月形成的習慣,又或是他抱着我在暗道裡穿梭的日子裡,產生的依賴。時間早就不再重要。十年能夠改變很多東西,能夠讓一個感情愚笨的人愛上強暴他的犯人。也能夠讓原本熱戀的情人,變成形同陌路的陌生人。
我沒有信心……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愛着我。
這十年,他表現的太正常,就好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只關注朝政,只關注我領會了多少爲君之道。
當他醒來,看到身旁的我,會不會再把我押回皇宮。
清晨,當我從暗道中把他運出來的時候,我沒有考慮這些問題。那時,緊張激動的心情,佔據了我所有的思緒。和太傅告別的時候,也沒有詢問。惜惜離別之情,佔據了所有的時間。
日頭已近黃昏,明天的中午他就會甦醒。那時我該怎麼辦?
馬車依舊慢慢向前行進,目的地是外放時,偷偷買下的林間宅院。此刻,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有命,走進梧桐樹下的院門。如果他醒來,發現受騙,也許……
趕車的老人餘伯,是太傅找來的聾啞人。不到目的地,他是不會停車的。
如果醒來,他不再愛我,又將如何?
黑暗中,捲縮着身子,依偎在他冰冷的身體旁邊。馬車還在慢慢前行,太傅怕零時有變,特定準備更換的馬匹。趕車的餘伯,很有經驗,崎嶇的山路,走起來並不顯得很顛簸。
絲質的棉被蓋在我倆身上,很柔軟。雖然他的身體依然冰冷,但我的心是溫暖的。事到如今,已經沒退路。無論成敗,都已不可能再回去。
“太傅,你還記得我們十年前的約定嗎?”
“怎麼會忘記,老夫記得。無論發生什麼樣的狀況,我都會陪你一起看太陽。”
“那麼,太傅今天和我一起看日出吧。明天我就要和他一起離開了。我怕我沒有機會再和您一起聊天了。”
“……是啊。人生苦短,再聚就不知是何年了。”
“太傅……您真的不和我們一起走嗎?”
“老夫,還答應過一個人,要守着她。沒有辦法去了。”
“太傅,那人是誰?她好幸福。”
“……呵呵……是啊……”
“太傅,如果人有來生,而且還保留着自己上輩子的記憶,您將會怎樣選擇?還會留在皇宮裡面嗎?”
“恩?呵呵,小孩子哪有這樣的事情!胡思亂想!不過,老夫就喜歡你這一點,我也許會走遍山川戈壁,遊遍大江大河,看遍世態炎涼,做一個瀟灑的自在人。臭小子,你呢?”
“我?我會找一個有山有水的小地方。遠離紛爭,忘掉過去的不愉快,和愛我的人一起渡過餘生。”
“喂,那不和現在一樣?!”
“恩,和現在一樣。”
“還以爲你小子有什麼別樣想法呢。”
“呵呵。太傅,您又怎麼知道,上輩子是不是曾經希望這輩子能夠在皇宮裡功成名就。又或者也有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和您談論下輩子的事情呢?”
“恩,說的也是。”
“呵呵。但是,我會記得,這輩子有您和我談論過這件事情。下輩子怎樣,那是下輩子的事情。這輩子,這些足夠了。”
這輩子,只要珍惜眼前的就足夠了。
失去太多珍貴後,纔會知道什麼纔是能夠讓自己幸福的選擇。
春日的陽光,順着車窗的簾布,一晃一晃的灑下來。正好曬暖了他露着外面的皮膚。
那人的臉龐被染成了淺橘色,那樣的柔和,好像與世無爭的孩子。
悄悄吻上他的脣,戀戀不捨的吮吸。
溼潤溫暖,好像春雨過後的彩虹。
一會兒,他醒來,就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
再一次貪戀這種味道,軟軟甜甜,融化在心間。
“喂,我的嘴脣要被你咬破了。”
“是嗎,我看質地很堅硬,皮又厚,還塗着一層防腐劑。一股怪味道。”怎麼,這麼快就醒了。這纔剛剛出太陽……
“質地堅硬你還啃來啃去?”壞笑,就是壞笑……
“我啃樹皮磨牙,你管得着!”這車底怎麼沒有個裂縫……
“小笨蛋,你也知道那叫磨牙呀。連接吻都吻不好,以後誰會嫁你?”
“誰說,我吻得不好,你不是被吻醒了嗎?死人都能被我吻活的……”
“呵呵,還是我來教你吧~”
“唔!”
絕對不能再被他牽着走,我的愛情我做主!
“啊!呀!咳咳,學的還挺快~”
“哼,也不看是誰!”趁機摟緊他的脖子,爬到他身上壓着他,“從昨天開始,你就是我的了!”
“恩?”
“活的還是死的,都是我的!”
“恩。”
“一輩子都不許離開,不許再算計我!”
“恩,好。”
“要聽我的,不許有任何形式的反抗!”
“呵呵,恩。”
“我要是彈琴,你就得吹簫。我到哪兒你就得到哪兒。剝奪你所有的自由權利。就像你對我做的一樣。”
“恩,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以後,我要在上面,你必須在下面。我走前面,你就得跟在後面。任何時候不許搞錯從屬關係!”
“……呵呵,好。”
“我永遠是對的,不許反駁我正確的意見!”
“恩,好。”
“我們一起走遍天涯吧!”
“好。”
正文完
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