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又陌生的白色世界,萬物皆如靜止般。窒息感襲來——這裡,真的有空氣在流動嗎?雖然早就不會對樂園至邊境的空間轉換產生質疑了,但不習慣終究還是不習慣。眼前的景色變化得太快,究竟什麼纔是真實的?
樂園?抑或邊境?
既來之則安之。一再地用同一句話來說服自己,破君心平氣和地讓雙腿穩穩地立在邊境的大地上。是呀,怎麼樣都無所謂啦……或許隨遇而安纔是境界吧。因此,接着是要按照慣例、規矩,及習慣,以藏人馬首是瞻的邊境人首先下意識地翻開了卡片書,欲做本次的結案陳詞。於是,破君知道了原來所謂隨遇而安,也就是“在任何境遇中都能滿足”這種話,是有習慣性失憶的人專用的。
原先的任務頁早已變爲獎勵清單,上面詳細地標註着此次積分的得失。破君被扣了20分——僅僅20分而已。慾壑難填,人的真是可怕。說得不好聽點,僅扣20分已經很便宜他了。這點他心裡也很明白,只不過……
“我曰……胡天八月即飛雪啊,就是不見春風來……冷死我了。這也要扣分?”破君最先爆發出來,立刻破壞了自己剛營造出的平靜。“太誇張了吧?不是自個親自殺的豬,不是自個親自掏的鳥蛋全都得扣分?這什麼鳥事啊?”
“……我是該說你道德淪喪還是斯文敗類?”小林頗爲無語地說,好像自他那次說過後,破君的我曰流就更變本加厲了。“你身上就繼承了這麼點傳統,全被敗壞完了……拜託你也注意點形象行不行?”
“道德淪喪用的不當吧?不過我也有注意形象啊……可這感覺就好像是,”仰面想了下,破君一臉灰暗地吟道,“但見淚痕溼,不知心恨誰……”
“……你這麼說我哪懂啊?”小林徹底茫然了。
“我怨啊!”破君狠狠地說,仰天大呼,“來吧!賜予我力量吧!希瑞!怨婦的力量是偉大的!都附到我身上來吧!老子要摧毀這個可惡的破系統!”
“那個,摧毀了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所以還是別這樣的好。”藏人有點被震住了。
“我也只是這麼說說……”發完神經了,破君忽然一下就蔫了下來,下巴放在桌面上,面色盡帶不爽。
與之發飆的同時,其實也有個人在鬱悶。這人就是許久未見的米娜。由於沒有完成最後的任務而導致她忙了一圈下來,只拿到了350分。更爲可悲的是,本來就不多的分數也被惡狠狠地扣去了20分……這麼說的話,親力親爲的人肯定沒事吧?
“頭兒,你沒被扣分吧?”破君幽幽地飄過一句。
“嗯,是啊。嗯,先把體力恢復了再說吧!”當清晰地感受到那種呈瓢潑大雨中落水小狗式的眼神時,藏人就很不好意思,也可以算是沒膽量說出——自己不僅沒被扣,反而還加了不少分數……的事實。
也正巧是給他解圍般,白龍突然發話了。
“那本醫書給我。”
“什麼?”藏人先是一愣神,隨即便反應過來。“基礎醫書嗎?”邊說着,他將那張卡片遞了過去。
“Gain。”
在全是不解的衆目之下,白龍面無表情地在桌上把醫書攤開,仔細地看着,右手撫在即使有裹着層層繃帶也依舊略顯駭人的左臂上。
“「聖なる愈しの御手よ,我らが體を污す,不淨なるものを取り除きたまえ……ディクリアルィ!」”
彷彿是在掌間綻開了一小簇金色的蓮花,那耀眼的光芒微微振顫着映在她的臉上。白龍的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它。間或持續了十幾秒,又或許是數分鐘,那光芒才黯淡下去。白龍一切依舊如常地活動了下手腕,把書合起來又復推還給了藏人。後者在木然中默默地接過,沒說半個字。
感覺……好像在哪見過類似的?破君愣愣地想到。不過那似乎又和記憶中的畫面不全然相符,但咒文是絕對沒錯的。絕對是ディクリアルィ。雖然不可思議的事很多,可這方面本來還是有些將信將疑。沒想到,這地方居然真的有魔法……
“好了?”藏人終於出聲了。
“好了。”白龍無所謂似的回答。
“……那是什麼?”小林順勢開腔問道。
“是麗和淨。”破君肯定地說道,“就是誰誰誰的白魔法,治癒外帶解毒……有這麼方便的東西怎麼不早用?”
“忘了。”白龍瞟了他一眼。“你不也忘了麼。”
“是、是哦……”破君乾笑了幾聲,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
“魔法啊?”小林愕然地說,“我也試試?”
“只有十分之一機率。”白龍像駁斥般地提醒道。
“這倒是。”小林笑道。說實話,他那種程度的擦傷,用魔法還真是大材小用了。況且都養過幾天了,基本上已經不會影響到什麼了,連治癒系統都可以直接略過。
“十分之一機率都被你撞上了啊……”破君難以置信地說,比剛纔更稀裡糊塗了。
“因爲是我。”白龍不帶任何遲疑地說,還是一副愛理不理地模樣。
“因、因爲是你啊……”破君徹底無語了。自大狂他見得多了,可能臭屁得這麼理所當然的,還真是第一次看到。
“原來這本書還有這樣的用處啊……”半晌,藏人幾近廢話式的嘆出聲,引得破君回神開笑。
“那不你給黑雲母選的麼?”
“是在下選的沒錯,但在下以前也沒用過這個呀……”藏人訕笑着搖搖頭。頓了下,他站起身,顯得有些尷尬地示着一身硝煙。“有什麼事等會兒再說吧。瞧這一身髒亂的,在下去打理下……”
“嗯……我也是。”這麼一說,破君才反應過來。在飛艇上他是有洗澡,可又被藏人VS白龍那場聲勢浩大的小型戰爭給波及了。這裡怕是除了一直在薩巴市吃好喝好玩好的米娜外,都得回去好好收拾下了,至少換套衣服是必然的。
然而都等破君進房了,本來第一個說要去收拾的藏人卻還是沒有動彈。他站在原地,掛着以往溫和的笑容,看着——林君。
但沒有急着開口,小林先下意識地瞥了眼無所事事的米娜,他發現自己找不到合適的理由支開這個小姑娘。
“米娜,你把錢都花完了嗎?”藏人張聲問道。
“什——麼?哦!是呀,買了好多東西。”米娜心滿意足地笑道,“可其實很多東西我想也都是這裡有的吧,只是反正那些錢放着也是放着咯,不過我也有給你們買禮物哦,聽說是能代表那個城市的特有紀念……”
“白龍一向對那種東西很感興趣呢,把你的戰利品給她看看好嗎?”藏人面色不改地打斷她,白龍的臉倒刷地一下變得更平板了。
“真的?”米娜訝異地說,看着白龍。
他、他還真膽大哎……小林輕掩住口,忍不住暗笑。不愧是老大,效果不錯。一向表現的就沒什麼心機的米娜似乎是就此信了藏人的鬼話,欣喜萬分地對白龍一人開始滔滔不絕。接着還有些不滿足似的,她又幹脆地拉起明顯看來就是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白龍朝她的房間走去。理由則是——“這裡擺不開啦!”
她到底買了什麼啊……小林輕笑,開始覺着應該在確定他們用不到那一千萬的時候,便把戒尼卡傳送給米娜了。這樣,白龍大概就不得不和米娜做朋友了……不知爲什麼,他突然覺着有點同情白龍。雖然白龍的冷漠衆所周知,但越是接觸,就會越是能發現,那大概只是由於她的不善表達所致。從方纔沒能開口拒絕米娜就看得出來,白龍應該是恰巧對那種熱情的人最沒轍。也就是說,她是沒有惡意的。
“不知道破君洗澡會花多長時間呢。”藏人輕描淡寫地隨口說道,重新坐了下來。
“你真厲害。”小林先由衷地讚歎道,而後從桌上一堆還沒人來得及去追究的卡片裡挑出一張。“這個,是破君給威克威爾的那套衣服。”
“是嗎?”藏人不置可否地說,等待下文。
“嗯。那會兒也沒機會問,聽破君那意思,是你乾的吧?”小林謹慎地挑着詞。
“是的。”藏人坦然地說,“在下不會否認自己做過的事。”
“這樣……”這倒讓他有些意外了。小林思忖着,翻看着卡片書。“你們當時也被襲擊了吧,幾個人?”
“前後大概不足二十個吧。”
“二、二十個?”小林錯愕地重複道,不過這換言之,“也就是二百分了?”
“嗯。”藏人點點頭。只是他還是說少了。實際上,他總共遇見了二十三個雜魚……畢竟那個威克威爾教授還是很看得起他的。如此大費周章,真是辛苦那位教授了。
“唉,我越來越不明白了,樂園裡的額外分數到底是怎麼算的?”也就是趁這會兒只有他倆,小林才能這麼問。他所見到的,就是當日那些襲擊他們的僱傭兵,每人值10分。像是遊戲中的小怪,被奪取生命後竟然還會掉錢,不知道有沒有經驗值哦……說到這個,小林禁不住爲自己捏了把汗。如果讓破君知道他動手了……那樣的後果他簡直連想都不願意想。可那時他只知道,若是不把那些人徹底打敗,他們就會再次追過來。破君能僥倖跑得掉一次,並不代表第二次也能那麼幸運。
“在下是有說過,不太想幹涉私人的事情,”藏人忽而變得一臉歉意,含蓄地問道,“可還是忍不住很好奇,林,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做什麼的?最後一份職業,算是老師吧。教一些拳腳功夫,當是健身了。”小林老實地說,“我好像跟你們說過?”
“是說過,但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想了想,小林自覺也禮尚往來地坦誠一下。“我雖然不算是武行出身的武師,但學的東西可都是真材實料的,不比那些上臺面的差。嗯……應該算是武術世家第二代?不過我想也就到我這兒絕跡了。何況也沒什麼主打貨,光是個雜,樣樣通樣樣不精吧,全是從別人那挖來的。”
“那還真是少見呢……”藏人隨意地應和道。然而他真正想知道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林君爲什麼可以自然而然地接受這一切。
從剛纔的話中可以證明,林君確實把那些襲擊他的人都幹掉了。因爲只是這樣纔可以依此獲得分數獎勵,單是制服或擊傷是沒用的。或許,這聽起來是無可奈何下的抉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事實上,這無論放到時代,都不見得是件輕鬆的事。沒有誰可以在剝奪同類生命時,始終都能顯得無動於衷。
“我都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小林平靜地說道,與前言時態度沒有多少變化。“我以前曾經殺過一個人,所以對那種感覺不算太陌生。更何況,在那會兒也是沒辦法。既然我能做到,我就不希望讓小傢伙爲了那種無聊的事送命。”
“是說破君嗎?”藏人明知故問道。
“嗯。”
一時啞然,藏人靜默下來。在他的印象裡,林君的表現總是相當奇特,儘管他看起來要比偶爾就會陷入歇斯底里的低迷期的破君正常得多穩重得多。可有些時候,藏人甚至懷疑,林君是個冷酷起來要比他比白龍更甚之的可怕人物。
不過確切的說,是這兩個人所差無幾纔對。他們似乎都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底線,是全憑彼此的利弊來衡量一切準則的。更直白點,就是說他們無法無天。但藏人也知道,就這點而言他沒資格說別人。反正這個世界本身也就是如此。可之所以會有些在意,就是因爲他在上個主題裡已經充分地認識到,這兩個人,並不能算是普通人啊……
“我開始很擔心你呢,沒想到會被反過來這麼看。”小林笑着說道,“放心吧,我不會惹麻煩的。當然,前提是隻要沒人來惹我們。”
“是,在下也有同感。”藏人溫和地說,他也稍覺自己是謹慎過頭了。可能,是很久沒有碰到這樣的人了吧。往來邊境的人羣雖不算密集但能被選上的特例卻不在少數,但像他們這種……不管放到哪裡都算是非常罕見了。並且從林君的反應也可見,他們本身就有一定的自覺了。
“真抱歉,是在下失禮了。”藏人再度客氣道,“本來應該是在下該給你一個交代纔是。”
“彼此了。反正你的交代我也大致接收到了。”小林調侃似的說道,“只是還是有一點不太清楚。如果說殺人也可以獲得分數,也算是一種能獲得獎勵的舉動,那麼……”
“結果是,可以獲得對方的剩餘分數。”見小林遲疑地停下了,藏人便立刻回答道,“不過在下倒覺得這點不需要太在意。除了無可救藥的傻瓜,沒人會那麼做吧。”
“……你說話,意外的毒哎?”小林隨之被逗笑了,他以爲從藏人口中根本就不可能聽到傻瓜白癡這類詞呢。
“毒嗎?”藏人面露困惑。
“和你平常比較就是了。”小林解釋道。隨後估摸了下時間,他指着藏人的耳側。“你是不是也該去收拾一下了?你的頭髮……”
“啊、對了。”藏人恍然大悟地擊掌,他的髮帶早就被割斷了。“唉,確實是失禮了。披頭散髮的成何體統,很難看吧?是不是被嚇到了?”
“難看倒不難看……”
“總之還是先失陪了。”
“好……”
目送着藏人離開,小林還是有種說不出話的感覺。若是沒提倒還好,這一提……藏人自己難道就一點都沒有發現嗎?
說到嚇,藏人還遠遠不及白龍呢。沒有繫髮帶的藏人……可能是本身就長得足夠清秀,個子不高身材又纖瘦,落在肩上的那些頭髮看起來輕軟順滑,簡直……像個女人似的。那雙平時就直覺明亮有神的丹鳳眼,加上一慣拘禮含蓄的態度……天啊,如果正逢有新人出現,大概能把他認成一個秀美而矜持的……
他、他真的是男人嗎?剛想到就被自己嚇了一跳,小林突然覺得自己有點走眼。以前他就覺得那種比女人還要好看的男人很叫人匪夷所思了,一臉文弱的破君若閉嘴不說話就也勉勉強強的可以算作是那型的。而現如今冒出來這麼個更……還是忘了吧忘了吧,幸好他所認識的這類人的性向都沒有太詭異。拖着變沉了的頭顱,小林越發明白破君爲什麼會說這裡古怪了。
無論是藏人還是白龍,這兩個人的身板怎麼看都難以和他們往日的行徑聯繫到一起。就他在此前所碰觸到的而言,小林只知道藏人的體溫冰得嚇人,倒是沒有太注意他的肌肉是否結實。至於力道什麼的……藏人倒不是太特別,應該是屬於均衡型的,實戰上依賴的通常都是自身的輕便與靈活性。白龍……可就是着實讓人摸不着頭腦了。速度誇張得不一般不說,壓根就很難理解她那樣羸弱的身軀爲什麼還沒有倒下才對吧?
這樣一看就也不得不讓人懷疑,他們到底是什麼人啊?
不過,白龍不也有受過傷嗎?那血是溫熱的,鮮紅的。藏人不也有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他嗎?就算平日裡笑容氾濫到令人都能精神崩潰,不照樣還是有時間會變張臉,該生氣生氣,該煩躁煩躁嘛。和普通人沒什麼區別啦……小林隨然地想到,只是有點擔心這些不太能作爲直接證據的理論,到何時才能讓破君也不再那麼緊繃着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