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雙峰對峙,只留一隙。
天光從遠處來,寸寸而入,卻被崖壁上的鬆色擋住,變得森綠幽深,有一種蕭蕭寒日之感,四下寂靜。
不多時,腳步聲響起,一位身披白袍的青年人出現,他身前繡着一道猙獰的鬼臉,極盡恐怖,但又把柔順的黑髮束在一起,垂到腰間,顯得溫和。
隨白袍青年人出現,周圍本來就暗的光線越發暗了,好像所有的光都被他吸了過去,投入到他身前張開的鬼臉口中。
一時之間,四下變得陰風陣陣,好像地獄之門打開,從裡面傳來鬼哭狼嚎。
青年人止住步子,看向一處,他耳朵上的詭紋耳釘暈着光,讓他整個人的肌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白皙,用沙啞的聲音,道:“顏道友可在?”
他的聲音一起,周圍的光線一下子徹底消失了,只餘下大片大片的暗色瀰漫過來,讓他整個人站在黑暗的中央,白皙的面孔上眸子跳躍着莫名的火焰。
三五個呼吸後,這一片區域之中,驀然冒出一點光,須臾後,瞬間擴大,一座奇形怪狀的玉璧緩緩駛出,上面雕滿的無數浮刻同時放光,各種各樣的聲音傳出,如無數的呢喃,直入人的神魂,讓人壓抑,讓人瘋狂。
玉璧的中央,乃滿月之相,陰玉宮真傳弟子顏容蜷縮在裡面,青絲一如既往遮着玉容,她看上去什麼都沒看,但一出現後,立在對面的呂坤立刻有一種感覺,似乎對方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下來,上上下下,前前後後,要把自己看穿一樣。
呂坤一動不動,只是戴着的耳釘輕搖,無形暈輪垂下來,內裡張牙舞爪,護住周身,隱隱的,甚至能夠聽到碰撞之聲,雨打芭蕉。
“什麼事?”
在妄想玉璧上的顏容開口說話,聲音聽不出任何的感情,但聽在耳中,就會讓人浮想聯翩,好像要投入她座下的玉璧,化爲裡面的花鳥蟲魚。
對上這一位陰玉宮不尋常的真傳弟子,即使呂坤也提着小心,道:“我打探到消息,太白劍派的呂西樓會前往墜玉峰。”
顏容繼續蜷縮在妄想玉璧的中央,無限美好的身軀上覆蓋一層薄薄的光,如繽紛的花色摻雜上萬丈紅塵,有一種說不出的迷離,道:“呂西樓,好得很吶。”
在城外的水域上,兩個人是實打實交過手的,不過當時只點到爲止,但毫無疑問,這一位陰玉宮的真傳弟子可不會一笑而過。
“我們聯手?”呂坤面上的笑容不變,但眼神之中,透着一股子的冷酷。
他修煉的魔功可是對太白劍派真傳弟子的一身劍骨極其覬覦,只是以往沒有機會,現在碰到了,絕然不會放過。
“好。”
一個月後,羅霄天關。
即使大白天,但關牆垛口之上,擺放的各種各樣的水妖頭顱,依然瀰漫一種強烈的兇戾之氣,濃郁之處,狀如黑煙,讓照過來的天光都顯得冰冷冷的。
三個年輕人緩緩走着,他們俱是羽衣高冠,氣質不同凡俗,但身上法衣上的紋理不同,儼然不是出身於同一宗門。
其中一位青年人,他腰佩法劍,細眉如描,走在天光上,看着水妖頭顱,纔有一種踏實感,不由得感慨,道:“這連雲十八城的通行令真不容易兌換。”
“是啊。”另一個是個少女,她一身紫裙,肌膚細膩如瓷,說話之時,一手掩口,用一種慶幸的語氣,道:“要不是我運氣好,趕在最好期限內把任務完成了,不然的話,真湊不夠兌換通行令的善功數目。”
“反正大功告成。”最後一個年輕人寬眉大眼,身材魁梧,他走動之間,真氣如鶴唳輕鳴,遙遙傳開,道:“只要入了連雲十八城,就有淨明琉璃玉了。”
他看上去挺容易滿足,沒有妄想得到最頂尖的淨明琉璃玉。
因爲他雖出身上玄門,但只是一名普通弟子,既不是真傳弟子,背後也沒大世家,所以有自知之明。
剛開始的佩劍少年沒說話,目光閃了閃,他們三人的出身差不多,都是上玄門的普通弟子。
不過他打探到消息,自己門中的兩位真傳弟子已經在連雲十八城了,自己進去之後,能不能找機會讓他們幫一把?
正在此時,三人腳下同時震動,頭頂之上,傳來悅耳動聽的樂聲,擡頭一看,只見彩雲朵朵,覆蓋天穹,而後有一架飛閣緩緩駛出。
飛閣之上,原本應該如雨後初晴的天青色已染上一種鐵與血的色彩,有一種血火和硝煙的味道。
“真人法駕。”
三位上玄門的內門弟子見此,連忙祭出通行令,柔和的光覆蓋下來,如青花朵朵,盛開於四下。
飛閣一掠而過,但途徑之處,卻有斑斕把天光都掩了下去,變得支離破碎,像被膠水黏在一起的大片大片的玻璃。
真一宗的陳與義鬆了一口氣後,看着天空上的餘氣,目光閃爍,道:“這一位真人這是在外面跟水妖廝殺了?”
“應該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拍了拍胸口,她抽了抽鼻子,似乎嗅到了濃郁的血腥氣,道:“能讓元嬰真人的法駕如此,看來是真正的惡鬥。”
剛過去的飛閣內,蕭雲鳳蕭真人端坐在月輪裡,原本週圍一片明淨,不染凡塵,但此時此刻,卻有一縷縷的黑氣瀰漫於上,冉冉上升,讓人不再純粹。
不過蕭雲鳳並不在意,她手中拿着一柄拂塵,來回甩動,玉容之上,有着淡淡的笑容。
此番外出,雖有波瀾,但所獲不小。
路上無話,飛閣徑直入城,來到一處洞天前。
蕭雲鳳從閣中出來,在道童的帶領下,進入洞天,在一處瀑布之下,見到了她的師尊。
這一位洞天真人端坐在雲榻上,珠簾垂下,上面卷着剛剛落下的雨色,有一種說不出的青碧。
整個人乍一看在眼前,但認真看,又好像在不知名的空間裡,隱隱約約,模模糊糊。
“師尊。”
蕭雲鳳見此,上前行禮。
這一位洞天真人目光下澈,在蕭雲鳳的身上稍一打量,自然而然有一種祥瑞之氣垂落,把她身上的雜氣撤去,纔開口道:“說一說吧。”“是。”
蕭雲鳳答應一聲,組織語言,把自己前往阜沙谷所見所聞講了一遍。
這一位洞天真人聽完,即使以他的城府,面上也有了變化,他屈指一點,頂門之上,星火從遠處來,轟隆一聲,打在罡雲之上,倏爾化出大大小小的星暈,每一個裡面都端坐一尊星神,誦讀經文。
周天星辰,聚在一起,形成大陣,陣圖徐徐轉動,曼妙的星辰之音響起,進行推演。
到了洞天真人這一層次,基本都掌握着推演之法,不過也有高低上下之分。
反正不管什麼推演之法,掌握的信息越多,越容易推演。
這一位聖行廣古真人在推演上本來就頗有造詣,又得門下弟子帶來了阜沙谷更多消息,頃刻間,就隱隱看到覆蓋在阜沙谷後面的暗影。
“卓如道人、宗門、神靈之法、龍族……”
聖行廣古真人的神情變得嚴肅,他想了一會,散去頂門上的周天星圖,看向不遠處的弟子,開口道:“阜沙谷之事,牽扯不小,你走這一遭,算大功一件。”
“回去好好休息吧。”
蕭雲鳳又行一禮,離去之時,眉宇間浮現出異彩,顯示出她內心的高興和喜悅。
阜沙谷牽扯的事兒越複雜,越重要,她得到聯盟的賞賜就越重,得到的好處越多。
“周青。”
離開洞天的蕭雲鳳蕭真人驀然想到阜沙谷一事的源頭,多虧了那一位真一宗的真傳弟子,自己纔有立功的機會。不過對方有此發現,後面的善功源源不斷,在連雲十八城內行事也會很順利的。
周青端坐在雲榻上,頂門之上,靈金真氣升騰,燦白耀眼,鋒芒驚人,再往上,一縷縷的化龍真氣沉下來,與之一纏,兩種色彩流轉,如鳥,似魚,不斷變化,非常玄妙。
稍一接近,就能聽到一種奇妙的玄音,讓人沉浸於一種金水相生的玄妙裡,冬去春來,萬象更新,生機勃勃。
不管是碧遊宮真傳《元皇化龍圖》也好,還是真一宗五氣四法之一的《靈命降金書》也罷,俱是一等一的玄功,兩者一起修煉,金水相生,在以九分仙骨所築的三羅道體之中,珠聯璧合,相輔相成。
特別在離開真一宗山門,外出遊歷,不但實打實地見識了大千世界的風光,而且還在鬥法之中,對兩門玄功有了更深的感悟,所以這一個月心無旁騖地修煉,又有提升。
只要提升,凝丹“內藥”就會水漲船高,對不久後的衝關凝丹大有幫助。
不知多久,周青睜開眼,從深層次的修煉中醒過來,他念頭一轉,靈金真氣和化龍真氣齊齊收回三羅道體裡,一種厚重在淵,沉於下,一道鋒芒驚人,浮在上,形成一種如太極圖般的運轉。
外面天光正好,日色從林梢撲簌簌而來,打在窗戶上,照之不透,留下斑駁的光暈。再遠處,鳥兒鳴叫的聲音也傳過來,有一種歡快。
周青看了一會,取出身上所帶的通行令,展目一看,上面所標識的善功數目讓他笑容一下子變大。
果然不出他所料,阜沙谷的事兒不簡單,卓如道人這神神秘秘的,後面隱藏頗深。
這不,只要靜靜等待,還有後續大量善功送上門來。
有如此多的善功,終於可以做事了。
想到這,周青有了主意,他取來室內的一柄荷葉般的法器,真氣往裡一轉,聯繫聯盟的人。
不到半個時辰,香舍外有人進來,正是於展。
今天他換了一身廣袖長衣,頭上戴竹冠,走動之間,腳下的土行之氣束之如環,圈圈層層,層層圈圈,細細碎碎的火星迸射,他走得不緊不慢,給人一種沉穩。
“周道友。”於展得到過自家師尊的囑咐,對上週青,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要熱情地多,道:“我看道友在山中這一個多月,起色倒越來越好了。”
“這裡與世無爭,讓人心情愉悅啊。”周青先稱讚了幾句聯盟對他們這些上玄門弟子安排的懸峰下了功夫,讓他們感到賓至如歸後,話題一轉,進入正題,道:“於道友,我找你來,有事要問一問。”
於展一聽,面上有爲難之色,道:“周道友,規矩在前,我們不能插手你們獲取淨明琉璃玉……”
“我知道,我自然不會讓周道友違背聯盟的規定。”周青一笑,對於展的反應早有預料,他開口道:“我是聽說,城中的玉秦臺中有頂尖的淨明琉璃玉?”
“玉秦臺?”於展怔了怔,然後看向周青,點點頭,道:“玉秦臺確實有頂尖的淨明琉璃玉。只是周道友,玉秦臺一般不對外開放。”
比起真正的宗門,比如真一宗等,散修聯盟被稱之爲聯盟,結構更爲鬆散。而玉秦臺,則是聯盟所建,讓真人以下的聯盟修士溝通有無。
按照聯盟的規矩,只能散修聯盟的修士可進入。這麼多年來,可從沒有外人進去過。
周青挑了挑眉,笑了笑,道:“於道友,我在冊子上看到過,像我們這樣的外人,只要手裡的善功足夠多,也是能進入玉秦臺的?”
“這個,”於展定了定神,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道:“確實有這個說法。”
他看向周青,目光炯炯,道:“不過周道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要入玉秦臺,所需善功極多。”
後兩個字,他咬的很重。
“當然。”周青自不會在這方面出錯,他取出自己的通行令,輕輕一搖,主動把裡面所記載的善功標識出來,那耀眼的數字如蓮花綻放,他開口道:“於道友,我已積累下這些善功,你看夠了不?”
於展定定地看着通行令上的善功數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第一次見有外人能夠在聯盟規定的時間內積下這麼多的善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