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 44 章

阿滿着實爲李慈煊擔心了一場, 派人打探得知聖上昏睡了七個時辰才起,着實坐不住了,熬了一盅蓮子百合羹, 去養心殿請安。

她進去的時候正巧遇到常遇從明間出來, 看見她來, 連忙上前一把拽住, 嘴裡輕聲說:“您來得太是時候了, 聖上說從今兒起齋戒,爲邊關將士祈福,可才熬了夜, 眼窩子都陷下去了,不吃點兒好的怎麼受的住, 您去勸勸吧, 您的話聖上興許還聽的進去。”

阿滿便提了食盒, 推門進去。

李慈煊正在案前提筆寫着什麼,也沒擡頭。

阿滿仔細瞧過去, 果然如常遇所言,眼眶都凹下去了,心中有些不忍。不敢打擾他,便遠遠地把食盒裡的羹湯端出來,盛好。便在一邊立着不言語, 聽窗外風吹樹葉沙沙聲, 聽李慈煊筆走在宣紙上的沙沙聲, 恍然想起她在這裡當差的時光。

李慈煊寫完, 擡頭才發覺眼前的人並非常遇, 而是阿滿,看她靠着窗子發呆的樣子, 跟從前看過的一副侍女圖有些相似,連日來壓在他心頭的瑣事壓得他喘不過氣,如同烏雲壓頂,而看着這一幕,就好像春風拂面,雲散天明。

“阿滿。”李慈煥輕聲喚道。

阿滿趕緊捧着碗朝李慈煊過來,又是心疼又是歡喜又是不好意思。

“這是什麼?”

“聽說你熬夜了,問了太醫說這個喝了好。是百合蓮子煮的。”

李慈煊接過碗,一口喝了,說:“正好餓了。還有麼?”

阿滿看他喝了還要自然高興,又去盛。眼巴巴看着李慈煊喝完,問:“聖上,您摺子看完了嗎?”

李慈煊扭頭看她。

“人都說勞逸結合,您都在屋子裡憋了這麼久了,外頭春光正好,出去活動活動,在回來看書精神更好,是不?”阿滿難得帶了幾分嬌俏。

李慈煊也的確有點頭昏腦漲,捏了捏眼角,說:“好,出去散散步。”

春花爛漫,李慈煊出門來,看滿眼的花紅柳綠一派生機盎然,心情舒暢許多。他想起先前阿滿鬧彆扭,此時又不好問,又想問,不知怎麼表達自己心裡的真實意思,又怕阿滿在心裡留個結。

阿滿靜靜地跟在李慈煊身後,直到他在桃林邊停住腳,阿滿走上去,把手指伸進他微微握着拳的手中,面上仍有些羞赧。李慈煊看她這樣子,忍不住又笑了。看他這一笑,阿滿心情好多了,說:“不要不開心。”

李慈煊說:“恩?不開心?”

“嗯,你每次不開心的時候,笑起來眉毛都不會動,眉毛動了,笑就是真開心。”阿滿繼續說,“我想了幾日,覺得得感謝一個人。我得謝謝珍貴妃,是她才讓我有機會長伴君側,重新活過一回,有了現在的一切。”

李慈煊微微愣了下,然後把阿滿的腦袋按進懷裡。

可惜這位多情的天子說不出一句應景的動人情話。

安莊妃立在御花園西北角的千秋亭,正好能望見這一對相擁的帝妃。劉煙瑢在她後頭心驚膽戰,卻看安莊妃卻緩緩地坐下了,亭子前頭栽滿了牡丹,此時花季已過,留了幾朵殘花點綴,但枝葉繁茂,將亭子圍了一個圈兒,這一坐下,外面是看不到裡頭人的。

劉煙瑢也跟着蹲下,見莊妃神色淡然,不禁詫異。等那邊兒人走遠,莊妃說:“別那麼小心翼翼的,安家還沒完,只要我兒還在一天,安家就不會倒掉。”說完冷笑一聲。

劉煙瑢近日來收斂許多,被莊妃說破,有些尷尬又聽她說起二皇子,話到嘴邊又咽下去。其實依他看來,聖上重情,此次變故正好給了他們一個收斂低調的藉口,安安靜靜讓二皇子做個太平王爺,她做個太妃頤養天年也未嘗不是一個完滿的結局。做了這麼些年母后皇太后的夢,如今這局勢沒有看破,那三言兩語是絕說不迴轉的。

“那邊知道人要進宮了嗎?”莊妃問。

劉煙瑢驚了一跳,四下一看,才發覺這地方雖然醒目,但其實是個定好的說話的地方,四下裡有沒有人一眼就能瞧。她答道:“應該知道了,永和宮的初雪前日午後去了趟尚膳監,她的対食是尚膳監的管理,永和宮的一些消息都是通過這個渠道遞出去的。”

“恩”安莊妃便不言聲了,默默的喝茶。

劉煙瑢不太習慣他家主子如此安靜,沒話找話說:“可是這兩日過去了,卻還沒有其他動靜。”

安莊妃冷哼一聲:“德妃精得很,她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咱等着瞧。”

這一等便等過了暮春。

初夏的時光最是美好,既脫去了料峭春寒,又沒有炎炎夏日,尚有花期晚的花兒開放,桃柳新芽嫩得恰似春花,一派怡人景象。

阿滿貪睡,吃了午飯,午覺能睡個把時辰,李慈煊也好性子,起了也不吵醒她,就安安靜靜坐在窗前的書桌上批閱奏摺。往來的宮娥太監都輕手輕腳,跟貓似的不出聲,生怕攪擾了樑嬪娘娘的好夢。

等李慈煊看完奏摺,一扭頭,看見阿滿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瞬不瞬正望着他。

“看什麼?”李慈煊笑着朝她走過來。

阿滿一笑:“看你側面好看。”

李慈煊有些疲累,往踏上一歪,擠得阿滿只得往裡翻身,李慈煊趁機貼上去,把下巴擱在她肩頭,伸手攬着她的腰問:“就側面好看,正面就不好看?”

阿滿被咯吱到癢癢肉,咯咯笑起來,引得身後的李慈煊也大笑起來。

春妮正挑簾進來,伸了個頭看見這幅樣子趕緊把頭縮回去,攔住往裡闖的秋文,示意靜聲。秋文還是偷偷從簾子縫裡瞧見了,忙笑着走開去。

鍾粹宮上下忙而不亂,常接聖駕,已麻溜地預備下晚膳。聖上吃了晚飯,果然留宿。第二日上早朝纔不得不離去。

送走了皇帝,阿滿又倒在牀上補了會兒覺纔起來,她這副慵懶的樣子,已然有了盛寵之下的驕縱之態,其實她不受寵前也是這麼愛睡,只不過當初誰會盯着一個小宮女呢?

秋文笑眯眯看着阿滿。

阿滿被她看得發毛,問:“怎麼了?你今兒笑得眼睛都沒了。”

秋文眼睛小,最恨人說她眼小。“您又打趣我!”秋文道,“我是替您,替我們鍾粹宮歡喜呢!聖上一連幾日都留宿鍾粹宮,咱們宮裡的風頭可是大大的漲了。從前都是我們看着人家的臉色,如今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出去也能揚眉吐氣了。”

阿滿一愣,說:“外面怎麼說?”看見春妮進來,手裡捧着一個檀木匣子,打開一看,裡面是一對朱釵,還有一隻珊瑚簪子,又紅又白光澤也好。

“這是內務府送來的,是這個季度的。”春妮說。

“到底不一樣了啊,送來的都是這頂好的東西,我從前連看都沒看過呢,這珍珠真漂亮。”秋文讚道,“內務府知道我們主子愛這兩樣,就送了來,這差事真不錯。”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阿滿道,“你去說一聲,讓他們都安分低調些。太張揚不是什麼好事,悶聲發大財纔是正理。”

春妮自去傳話。

秋文訕訕地笑了笑,她手上沒停,給阿滿梳了一個墮馬髻。邊說:“主子,您是不是這個月月信還沒來啊,要不要請大夫來看看?”

阿滿正掛着一個耳環,聞言又是一愣。一思量,果然遲了七八日,心下一驚,又忍不住一喜,耳環掛了兩下都沒扎進去,索性放下了。

她心中思忖一番,對秋文說:“你不說我倒想起來了,大約是月事前吃的那盆冰鎮西瓜惹的禍,肚子隱隱痛了兩三日,到昨日夜裡都一陣一陣跟揪着疼。”

“啊,這可不能大意。”秋文手上完工,拿着鏡子照給阿滿看,一邊說:“我這就去跟春妮說,讓她去請個大夫來瞧瞧。”

阿滿滿意點頭,說:“你讓她來,我跟她說吧,正好還有事要交代。這事是你用心,今後這些事你只管對我說,其他人那裡休要多話。”

春妮回來,阿滿穩穩地掛上了那對珍珠耳環,對她說:“我上回貪涼吃了一碗冰,肚子疼得厲害,頭也暈,你去到太醫院請個穩妥點的太醫來,給我瞧瞧。”

春妮得言,暗自掐指一算,說:“知道了。秋文那裡要去再問問嗎?”

“是她提醒我的。”阿滿看了春妮一眼,“不必去了。”

春妮會意,領了命親自去了趟太醫院。

太醫院裡來的巧,正好是常來給阿滿瞧病的章泰甫,他新換的藥童對阿滿行了個大禮。阿滿等人將頭擡起來,暗道一聲好巧,這藥童竟是當年在天祿閣裡幫過她的那個熱心人,想起往事不禁一陣心潮涌動,懷了熱情與感激朝這個故人一笑。

那藥童顯然也認出了阿滿,微微一笑。

章泰甫搭脈時間略長了些,阿滿忍不住心跳加速,但又怕這影響診斷結果,只好使勁控制呼吸企圖讓自己平靜。

終於,章泰甫收回搭脈的手,起身對阿滿行了一禮,說:“恭喜樑嬪娘娘......”

一聽恭喜二字,阿滿的心幾乎都要從嘴裡飛出來了,好在她忍住了,聽完最後“有孕”二字,心中如同突然綻放了一朵煙花,怦然舒展。

一邊的秋文已經替她叫出聲。

一屋子人都喜氣洋洋,給阿滿道喜。

春妮給太醫跟藥童一人一個沉手的荷包。

“宋寶謝娘娘賞。”那藥童也歡歡喜喜謝道。

“你這名字倒有趣,真是個好彩頭。”阿滿說。

李慈煊退了朝在養心殿得到消息,大爲開懷,將阿滿從嬪升到妃,倒是在封號上猶豫了下,索性讓常遇拿着冊封的聖旨,親自到了鍾粹宮,笑問:“看着你我覺着‘如’‘怡’跟‘真’字都不錯。”

阿滿見他眼含笑,目含情,又感念這突然來臨的孩子,心中突然騰起一種難言的激動,熱淚奪目而出,想來那樣多的艱辛困苦,終還有這樣美好的時光,這樣好的人。

李慈煊看她涕淚漣漣,也不禁觸動情腸,將阿滿緊緊抱在懷中,口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說:“這是怎麼的,還哭了。是我擬的這些字都太難聽,把你給惹哭了?”

阿滿擡起頭問:“什麼字?”

“給你的封號,封妃。”李慈煊說道。

阿滿聞言破涕而笑,錘了李慈煊一拳,說:“就笑我。”

李慈煊捱了這一粉拳,笑道:“你這是有了兒就不要爲夫麼?”

兩人嘻嘻哈哈一陣親暱笑鬧,最終阿滿點了“怡”字。

“嗯,這個字我也很滿意,看着你我就覺得歡喜,你這小日子也過得怡然自得。好,就他了。”李慈煊將字填進聖旨,讓常遇傳旨去禮部去辦。

事情非常順利且快。

冊封大禮定在六月初八。

數字都很好,但是天氣實在太熱。

整個過程中阿滿只覺得熱,紅豔豔的大衫霞帔晃得她心情煩躁,頭上的九翟冠悶出一頭汗,幸好在冠底夾塞了一層面紗,不然那汗水保準從頭頂傾瀉而下,衝得她被汗水浸泡的妝容成瀑布一樣爽快。

頭頂着火辣辣的太陽,沒有一絲風,等唱唸聲好像從十分悠遠的地方傳來,阿滿感覺到自己背上有汗珠一道道滑下,跟撓癢癢似的,她以爲她會暈倒在冊封大典上,幾次意志不堅定想放棄,索性一倒了之,反正她有孕在身,不過再出一次醜,也不會怎樣責罰她,但無奈身體太能堅持,身強力壯實在倒不下去。感念於此,阿滿深感慚愧。

時間不知有多久,白晃晃的日光越來越強烈,到處都是一片霧濛濛的蒸騰的狀態,阿滿只能喘着粗氣盯着眼前迷迷茫茫任人擺佈。

她對自己封妃典禮的記憶除了一片燥熱,再無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