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宗民?”她試着問了句。***
蘇宗民笑:“你怎麼找到這裡?”
她這才放心,這個笑容和口音不會錯。
袁佩琦還是當年大學裡的那個樣子,只是顯得成熟了一些,揹着個包,戴一副墨鏡,還有一頂遮陽帽。大學畢業後,兩人時有聯絡,或者寫信,或者打電話,但是再沒有見過面,這是第一次重逢。袁佩琦畢業後留在省城,改行了,她進了醫療單位,在省立醫院行政處。她的父母都在醫務界,她似乎註定要進那個門,哪怕當不了醫生。
忽然在工地上相見,蘇宗民當然更爲吃驚。蘇宗民問她怎麼不說一聲,突然跑來了?她反問道:“不能來嗎?”
蘇宗民追問:“到底出什麼事了?”
她不說。
“誰告訴你路怎麼走?沈達嗎?”
她承認,是沈達給她畫了張路線圖,告訴她在哪裡轉車,怎麼進山。她是請了假,加上週末休息時間,專程來看蘇宗民的。
蘇宗民很感慨。迄今爲止,只有兩個同學到過這裡,一個是沈達,還有一個就是她。沈達是坐着局長的車,跟隨前來視察。袁佩琦不一樣,是獨自一個,跋山涉水,特地跑來找他的。
“聽起來,你有些感動?”袁佩琦笑着問。
蘇宗民糾正:“是很感動。”
蘇宗民領袁佩琦參觀工地,帶她去了大壩澆鑄現場,再走進正在開掘的引水隧道。隧道挖在石頭山裡,洞壁還沒有敷砌,鑿開的岩石露出截面,一盞一盞電燈延向隧道深處。洞壁上有水流滲出,流到洞底兩側的排水溝,沿着水溝流往洞外。洞底水汪汪的,鋪着廢模板。蘇宗民和袁佩琦兩人戴着安全帽,換了雨靴,踩着洞底的模板往裡走。隧道深處,傳來空氣壓縮機和風鑽轟隆轟隆的聲響,越往裡走,越震耳欲聾。
袁佩琦抓住蘇宗民的胳膊,緊偎着他往洞裡行進。有兩個民工推着手推車從裡邊出來,與他們相向而過。袁佩琦並無絲毫躲避,還是偎着蘇宗民。
蘇宗民道:“人家眼睛盯着呢!”
他得喊着,才能在空壓機和風鑽聲中讓袁佩琦聽明白。袁佩琦抓着他的胳膊不放,大聲迴應道:“他們不認識我。”
蘇宗民道:“他們認識我。”
“你害怕?”
蘇宗民笑道:“感覺很溫暖。”
他們走到了隧道盡頭的工作面,有十數個工人和技術人員在這裡忙碌,往岩石上鑿炮眼。有人跟蘇宗民拍拍肩膀,權當打招呼,還指了指蘇宗民身邊的袁佩琦,像是在詢問,又像在打趣。轟隆轟隆的機器聲響中,大家都用手勢,沒有誰想要扯嗓門說話。蘇宗民和袁佩琦在工作面待了一小會兒就原路返回,鋪在隧洞底部的模板被他們的靴子踩得巴唧巴唧響,水流從模板邊噴濺而出。
蘇宗民問袁佩琦對他的工作環境有什麼感覺?袁佩琦想了想說:“很特別。感覺不像是你該乾的。”
蘇宗民再問,按她的想法,他該是幹什麼的?
她忽然冒出一句話:“你父親的事我知道了。”
蘇宗民頓時無。
沈達把況都告訴她了。有一天沈達陪領導去她們醫院,順便跑到行政處看她,在那裡談起蘇宗民。沈達說他前些時候隨局長去了連山水電廠工地,見到了蘇宗民。蘇小子瘦得就像只猴子,讓太陽曬成個非洲黑人。後來就談到蘇宗民畢業時執意要回老家去工地,沈達說蘇宗民心裡頭有一塊傷疤,把他害得不成人形。事實上,這塊傷疤也把袁佩琦害了。在學校時,她和蘇宗民互相喜歡,彼此都清楚,蘇宗民最終掉頭離開。爲什麼?因爲父親,蘇宗民至今沒有擺脫他父親留下的陰影。
於是袁佩琦知道了舊日蘇副專員的故事。
她買張車票跑到工地來了。
“以前爲什麼不告訴我?”袁佩琦問蘇宗民,“再怎麼說,你父親是你父親,你是你,爲什麼要讓他一直陰着自己?”
蘇宗民告訴袁佩琦,她的話讓他寬心,卻不是真話,有些境遇碰上了才能明白,局外人很難想象。比如他來到工地,領導見了面就問:“你是蘇世強的兒子?”可見父親還是父親,兒子永遠擺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