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宗民明白了。***所謂“插”原來就是這個。
幾天前,在工地食堂吃飯時,蘇宗民與兩個籌建辦年輕人同桌。那兩人比蘇宗民大幾歲,在工地混了一年多,已經很油了。兩人在吃飯時互相打聽,都問對方:“給你插了沒有?”表比較曖昧。蘇宗民聽了納悶,不知道兩個小子插的是啥,難道是搞女人?兩人還互相比較數目,彼此伸出的都是兩根指頭。
現在蘇宗民知道了,他們說的應當是這個,“加班補助”。所謂“插”沒別的意思,就是形象動作,把信封往口袋裡一插,簡明扼要。看起來工頭們“插”錢也分三六九等,蘇宗民是新來,初入道的,等級較低,只能“插一點”,別人兩根指頭,他一百元。
蘇宗民把信封“插”回工頭的口袋。說自己的加班費指揮部已經給了。
“都拿了呢。”工頭說。
他說別人他不管。反正不必給他。
“你是,哈哈。”工頭看着蘇宗民,說了半句話,表很特別。
事就這麼過了。一個月後該工頭又來了,再“插”,這一次加了倍,二百。
“大家都一樣,真的。”他說明。
他可能以爲上回蘇宗民嫌少,因此加了倍,一視同仁。
蘇宗民又把信封“插”了回去。
“真的不要。”他說,“再這樣我拿去交了。”
“小夥子怎麼搞的?”人家不滿了。
蘇宗民還是那句話:他就這樣,別人他不管,不必給他就行。
不久後蘇宗民休探親假回工地,拿了一張車票單據找陳頭簽字報賬,陳頭隨口又問一句:“家裡真的很困難嗎?”
蘇宗民說:“是。”
他不知道陳頭什麼意思。也許還一直記掛當年蘇副專員的幾十萬元?認爲小蘇有這麼幾十萬,報銷幾塊錢的車票也太小氣了。也許他還知道包工頭送的錢被蘇宗民“插”回去了,認爲蘇聲稱家庭困難純屬假話,要真是缺錢,爲什麼不拿?他老爹當年拿人幾十萬,他小蘇拿幾百塊錢算個啥?大家都拿了,只有你不拿,總得有些緣故。
從那以後,一直到水電廠建成,蘇宗民行事一致,多一分不取。與衆不同是要付出代價的,頭幾年他頗受猜忌,單位裡最差最累的活差不多總是他的,好事當然總是沒他。這人很沉得住氣,一聲不吭,叫幹什麼幹什麼,別人的事不聞不問不摻和,漸漸地大家就瞭解了,都說這小子雖然行事個樣,脾氣古怪,其實不錯,並不多管閒事。
下工地的第二年,有一個人千辛萬苦,從省城來到大山深處,找到了蘇宗民。
是袁佩琦,她獨自前來,整整坐了兩天汽車。當時連山水電廠工地還不通班車,道路不好,交通困難,袁佩琦從省城出,到地區換車,當晚住在連山縣城,第二天才搭上一輛往工地載貨的拖拉機,到達目的地。
她見了蘇宗民,非常驚訝,問道:“是你嗎?怎麼變成這樣!”
與大學時候相比,蘇宗民已經變了一個人。蘇宗民本就是小個子,工地上跑來跑去,風裡雨裡待了一年,被山間的大太陽曬得又黑又瘦,幾乎成了個人幹。工地裡又是泥又是水,到處塵土飛揚,露天工作場合,衣服特別不經用,加上小夥子不善於收拾自己,整個人顯得非常邋遢,工作服上的油污這裡一塊那裡一塊、袖口抽絲、肘部破損,那模樣不像是技術人員,倒跟混凝土澆鑄現場的民工差不多。
袁佩琦到達時,蘇宗民正在工棚裡修機器,也不是什麼大傢伙,是一隻手提擴音喇叭。工地上這東西很管用,特別是放炮炸土石方之際,最怕哪裡突然冒出個人,讓爆炸飛石砸死,出安全事故;因此用得上這種擴音設備,在放炮之前及早喊叫通知,讓周圍山嶺的人能夠聽到。這隻喇叭用過一段時間,突然壞了,蘇宗民把它拆開,找了個電烙鐵修理,幹這種活他已經是師傅級水準。
這時工棚外有人喊叫:“小蘇,有人找!”
袁佩琦掀開門簾,走進了工棚。從外邊大太陽下走進來,一時間工棚裡全是黑的,袁佩琦只見一個黑影從桌子邊站起來,她眯起眼睛使勁瞧,根本看不出半點蘇宗民的早先模樣,頓時以爲自己找錯了地方。